旧衣服

张黎明这几天心烦气躁的，许久不犯的胃病也找上门来，一吃就吐。媳妇美凤看着心急，却也只能干着急，她知道一开口，就又是吵，所性默不作声，眼泪也只在背地里流。美凤心里不住的埋怨着老大，张黎明的大姐——张秀芬。本来是欢欢喜喜的给婆婆过生日，全让她给搅和了

张黎明上面有两个姐姐，张秀芬是大姐，二姐叫张秀琴。秀芬的日子是三家里过的最好的，一家三口都在大型国企任职，工资福利都有保障。房子买了2套，车子是今年才换的。秀琴和黎明都是下岗工人，谁也接济不上谁，只能自谋生路。秀琴在小旅店给人当服务员，黎明在瓜果批发市场当保安。张黎明住在一个老旧的家属院里，房子是分给父亲的，不足50平，小小的两室一厅。父母早年在别处开杂货店，吃住全在店里，房子就一直是张黎明在住。后来父母年纪大了，又考虑着上下楼不方便，张黎明就在家属院里给老两口租了个小平房，平时照应着。秀芬和秀琴每周都过来看看。

上周日是婆婆的八十大寿，早一个月前，一家人就商量着给老太太过个体体面面的生日，妯娌间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倒也融洽。美凤说自己给婆婆买了件棉衣当生日礼物，边说边拿出来让老太太试试，要是大小不合适可以拿去换。穿上身后，剪裁合体，样子喜庆别致，老太太很喜欢，秀琴不住的夸美凤眼光好。看着三人说的热闹，秀芬的脸就渐渐冷下来了。眼角一挑说：美凤，这衣服多少钱啊？美凤只当她也想买一件，说：150，姐你要是想要。。。话还在嘴里，秀芬就语带讥讽的说：妈，我就说你好哄吧，150你高兴成这样。美凤一听，顿时涨红了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秀琴见状赶紧岔开话题，问酒店定在哪？秀芬没好气的说：能是哪啊，还不就是德福楼，还不一样是我掏钱。这下秀琴也闭了嘴。秀芬见状继续说：不是我夸口，我给妈买的礼物你们谁都买不起。这下大家都再无话可说，秀芬心底里满意极了，推说自己还有事，便趾高气扬的走了。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这些年，一家人没少受大姐的气，可都是只能背地里抱怨。婆婆的很多吃穿用度都是她一手张罗置办的，只是碗盘都是瓷最薄的，端菜时总烫手。衣柜的门买回来的次月就掉了，现在还歪歪斜斜的挂在那。床垫太软，婆婆睡完腰总疼。秀琴和黎明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偷偷买来新的换掉，但也仅限于些小物件，他们也实在力不从心。

自那天起，美凤的气就没顺过，心里一直记着大姐的话。转眼就到了婆婆生日，一大早美凤和黎明刚吃完早饭正在家里收拾，就听见有人敲门，两人心里疑惑不知是谁，还没开口问，就听见秀芬的声音：黎明，开门诶。两人都是眉头一皱，美凤撇了撇嘴转身去了卫生间，黎明只得去开门。一开门，只见秀芬挎着个大包袱，嘴里嚷着，你咋那么慢哪，美凤呢？婷婷在没？黎明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谁要到家里暂住，正想开口询问，美凤从卫生间出来，秀芬把大包袱往沙发上一放，便顺势坐下，对美凤说：婷婷在没，我给她拿了好些衣服。边说边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大摞旧衣服，美凤和黎明对视一眼，秀芬自顾自的说：这都是名牌，王青你还记着吧？你姐夫的小妹，她那闺女出国了，整出好多旧衣服要扔，我一看，那不新新的，于是就想着给婷婷，正好趁今天给你们送来。美凤气的脸色铁青，压了压，挤出个笑脸说：姐，我给你倒水。就去了厨房找一次性杯子，黎明见状也不好当面发作，只说婷婷去姥姥那了。秀芬还在那如数家珍的挑拣那一堆旧衣服，美凤把水放在桌上，笑着说：姐，一大早来也累了，衣服我先包起来，等婷婷回来让她自己看看。咱们收拾收拾赶紧下去吧，二姐说她也马上就到了。秀芬看了看美凤，说：旧衣服，别嫌啊，婷婷也是大姑娘了，该穿点名牌，要不让人笑话。美凤看了一眼最上面那件，泛黄的领口和袖口，气的差点发作，缓了口气说她先去换衣服，怕婆婆等着急了。秀芬这才把包袱重新扎好，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回来记得让婷婷看啊。美凤进屋后就关上了门，关上门的一瞬，眼泪落了下来，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胸口闷的不行，便一屁股坐在床边，脑子里全是那堆旧衣服，怎么抹也抹不掉。美凤就那样呆呆的坐着，眼睛定定的看着水泥地。耳朵飘来黎明的声音，说：我和姐先下去了，你快点啊，别忘了锁门。然后就是关门声。看着昨晚就烫好的衣服，美凤忽然不想穿了，她要穿一件更漂亮的。于是打开衣柜，把自己那件最喜欢的藕荷色的大衣拿了出来，那是她今年夏天逛街时，有家店铺清仓，样衣5折出售，美凤一眼就看中了，试穿后简直和量身定做的一样，又和老板磨了好一阵才花500块买下的，这让她心疼了一个礼拜呢。衣服的款式颜色都很衬她，穿上身显得气质优雅，又化了淡妆，踩着小皮靴才出了门。

刚下楼，电话就响了，张黎明说让她直接去德福楼，大家都在那了。等美凤到时，推门一看，全家人都已经坐定，瓜子糖果摆了一桌，女服务员正在挨个倒茶，其他人自顾自的正聊的起劲。一看美凤来了，大家都招呼她赶紧落座，秀芬抬了抬眼，说：咋那么磨蹭啊，都等你啦。美凤笑笑，没有搭话，只在张黎明旁边的空位上坐下，看见婆婆穿着自己买的新衣服，便夸到：妈，您穿这衣服好看。婆婆笑道：人老了，那还管好不好看，穿上图个喜庆，大家一起热闹就好。秀琴看着美凤的大衣说：美凤，你这大衣真好看，以前没见你穿过。美凤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今年夏天买的，现在才拿出来穿。秀芬打量着美凤，半开玩笑的说：我说美凤啊，你看你天天打扮的比孔雀还漂亮，婷婷可穿的灰突突的，你们娘俩该互相学学。大家听完，便哄堂大笑，这时候服务员也推门进来上菜，谁也没注意美凤的脸色很难看。一桌子鸡鸭鱼肉上齐，举杯恭祝寿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后，男人们开始推杯换盏，秀芬和秀琴说着悄悄话，只有美凤默不作声的吃着，这一顿饭吃的好比受刑，秀芬的话像是利刺一样，在喉头间横着，桌上的饭菜和沙砾一样，让她难以下咽，说话声搅得她心烦不已，看见秀芬和秀琴那耳语的情景，也觉得她们是在说自己的闲话。什么也吃不下，只轻轻的啜着面前的饮料。好容易挨到结束，看见桌上的鱼还有大半，肘子也没怎么动，还剩些素菜，秀芬叫服务员进来齐齐打包，对黎明说：这些你都拿去，晚饭别做了，就这吃吧。张黎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推说婷婷不在，他们两人吃不了，拿回去浪费。还是让二姐拿吧。秀琴说她拿个肘子，其余的黎明两口子正好当晚餐。眼见着推不过，黎明只得拿着。又闲话几句，大家就各自散去了。

回到家，黎明和美凤看着旧衣服和塑料袋里的剩饭，谁都没说话，坐在沙发上生着闷气。想着今日的种种，美凤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咽着说：我凭什么受她的闲气，又没吃她的喝她的，整天趾高气扬的，把我们当什么了，她撒气的皮球吗，不高兴就摔打几下。黎明腾的从沙发上弹起来，紧闭着嘴，脸色铁青的拎起那包旧衣服和剩饭就开门，美凤顾不上哭了，惊得忙问：干嘛呀？黎明不说话，只拿着东西往楼下走，美凤赶忙拿了钥匙追上。追到垃圾台前，看着黎明一扬手，把两样都扔了进去，那一下美凤仿佛解脱了一样，常常的舒了口气，黎明转身后也一脸如施重负。

回家后，美凤去厨房熬了点稀饭，两人谁也吃不下。黎明叹说：老大真是太欺负人了，刚才一下楼见着妈，就说王青闺女可厉害了，都出国了，还去的是美国，人家那才叫有出息呢。又说婷婷都上高中了怎么个子还是那样，是不是不长了。美凤冷笑着说：上个月她还夸口说她的礼物我们都买不起，是啊，一包旧衣服，真是买都买不来，她这是打谁的脸呢？好好的生日宴，让她闹的，下次这样的事我再也不管了，她不是事事都要当第一吗？以后都让给她。黎明只是不住的叹气，说人穷志短，我们能咋办呢？没她运气好，分了个好单位，一路顺风顺水，什么都不用操心，在婆家当孝顺儿媳，仗着有两钱，回娘家耀武扬威。这些年话里话外的嫌弃我们，说我们没本事，什么都得她来贴补。可你看看她买的那些东西，哪一样不是挑最便宜的买，稍有异议就说我们不知足，给了东西花了钱还有意见，耍一通威风，指桑骂槐，说自己命苦，什么都得靠自己，娘家人都是拖累。这样的人竟然是我的大姐，我都觉得难堪。我和二姐是不如她好命，可我们也没指望着她过活呀，每次都和打发要饭的一样。

晚上两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种种不如意都浮上心头，百般滋味扰的他们心烦意乱，一连几日都是这样。

生活的困窘给人带来的物质层面上的单调匮乏有时并不十分难以忍受，来自亲人朋友的精神上的折磨才叫人难以消受。那些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在我看来并不能算是真好心。窘境之中，人本身就变得脆弱敏感，不指望谁温言慰藉，只希望留些尊严给自己，这也算是这困窘中的一点安慰了。亲戚之间，如果不便出手相帮，也嫌拖累，大可渐渐疏远。这样用言语伤人，对那些受难者比真的打他骂他还叫他难受，生活的不如意就那样在他们的心上刻下了痕迹，经年累月，伤痕累累过后，留下的只有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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