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

比起逼仄的地铁，我更喜欢逼仄的公交。

我喜欢在公交上看人情百态。

大二暑假，出于谋生及积累经历的念想，我兼职公交售票员。那时，在乡镇里，公交还没有像城市那样成体系，于是，几辆大巴为了多载一些客户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直望着人胆寒。

公交上，充斥着各种味道。

酸，是夏天发酵的汗臭味。在20平方米的空间中飘散，一股一股的渗进鼻头，直熏得人犯恶心。“黄包车”上没有空调。在高温30多度的夏天，经过一个小时的炙烤，车子就成了一个炼丹炉，里外都冒着热气，而且把车中人的各种味道都发散出来。这种酸陪伴了我一个月，但也会让我戒断一辈子。就是如此，哪怕是穿过一秒钟的衣服，我也会洗，担心会有这种酸。

甜，是陌路人偶尔回递的温暖。乡镇的教育普及率低，部分民工其实素质较为浅薄，一坐上公交便把自己当大佬，无论是递交车费，还是下车，都是骂骂咧咧的。但是，你不得不忍。这种人，一旦你跟他甩起胳膊斗狠时，只会越来劲。然而，忍多了，心里就难受。这时，只要有人下车跟你说一声谢谢，都能感动得眼冒水光。正因为如此，到现在，我仍然坚持无论坐什么车，下车都会道一声谢。也许，但愿，希望能慰藉一个心灵。

苦，是遇到熟人不屑的眼光。乡镇很小，作为在那里土身土长的人，免不了会遇到一些熟人。作为一个大学生，在公交车上兼职，在那些“熟人”看来，挺没出息的。于是，每遇到一个熟人，都会遭受到一个“鄙夷”的眼光。他们先是惊讶，眼神会微微上挑。问你，怎么在公交车上售票啊，干嘛不找个好一点的实习单位啊。然后，再跟你说话，告诉你谁谁家跟你同龄的孩子，现在在哪儿实习，工资待遇如何，未来发展如何。说完这样一番话后，眼珠子向上抬，本来两脚并拢的脚瞬间变成了二郎腿，整个儿一个高傲的孔雀。这时的自己，便满心的苦楚。但，只能肚里咽。

辣，是太阳的橙黄光线。早上9点到10点，下午3点到5点，车子里没有庇荫的地方，光线直接接触皮肤，直刺眼睛，让人头晕脑胀的要命。比起初秋的太阳，夏天的太阳毒辣，往往经过十分钟的炙烤，胳膊便大量泛红，碰一下，能辣得眼泪直掉。

尝过了这么些味道之后，我仍然喜欢坐公交。我喜欢听公交的声音，看公交上各种人的穿着、姿态。甚至幻想着他们的职业，揣摩着他们的性格。比如，一位刚上车的大叔，虽然样貌十分普通，但是举止较为得体，而且衣服十分整洁，甚至跟人的交谈都是和风细雨，面带微笑。我暗自揣测，他究竟是从事什么职业，经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才能得以锻炼出如此体态，让人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舒服。

有时候，我还会在公交上观察人。有的人指甲里都是泥土，鞋子上也沾了些灰尘，想到附近有施工建设的地方，我就在想，他们是不是那里的民工，有时候也会天马行空地联想，这些民工也许也有一个温暖的家，每月或者隔几个月会回去一次，每天都会跟老婆煲电话粥，说的可能是日常小事，可能是脏语，也可能是很严厉的叮嘱。

有的人妆发十分整洁，而且神情高傲，站在公交上一动不动地直视前方，具有十分强烈的距离感。但是，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其实她也并非想象中傲慢与疏远。因为当身旁有年龄稍大一些的人经过时，她总是侧着身，尽量地给予他们更多的空间。

当然，观察的结果也并不都是幸福的。有些人他们性本恶。这时候，我便恶向胆中生。报复心上来了，对于那些举止不雅、口齿野蛮的人，便在脑海里想象，把它变成一只黄连，或者是其他奇形怪状的生物，让他们经历各种惨烈的事情，于是，心里便坦然了。

这真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今天，我也乘坐810公交，前往一所医院接受例行检查。

这趟公交人很多。以中老年人居多，但是，在进车位右边的方向，我看见有一个年龄与我相当的人。

靠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揣着孕肚的中年妇女。

她不想让座。于是，她侧坐着，头朝向窗外，一半的脸曝晒于阳光之下。她的眼珠子，四处飘着，但是就不落于旁边的女士。脚呈内八状，双手抱拳放置于两脚中间。肩背并未完全贴近椅背，而是微微向前倾。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种缓解愧疚感的姿态。

我淡淡的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公交车上传来了提示音，“刚上车的乘客，请站稳扶好，请给您身边的老弱病残孕让座，谢谢！”余光中，我看见，她的脸似乎又往窗子那边侧了点。

到了中间某一站时，车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真真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我被人潮挤到了公交中间，我眼前，是一个抱着包，短发的小年轻。

下一站好像是她的目的地。这时，她的位置成了一块香饽饽。我左手边，是一位年龄约莫50多岁的妇女，本来是直直的身子，在看到那位女孩拎包的一瞬间，整个身子向前拱，眼神一动不动地盯住了女孩的后脑勺，随时做好了抢座的准备。看她定格的动作，默地让我想起了动物世界里蓄势待发的狮子。

我右手边，是一个拿着水杯的，穿着80年代背心的大叔。他看似对这个位置无欲无求，但是身子朝着我这边挤，直把我挤出圈，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到了那个女孩的眼前。

当女孩屁股离地的那一瞬间，大叔拿着水杯的手向前一拦，另一只手握着前面的扶杆。女孩直起身的一秒，大叔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位置上，打开水杯盖，悠然自得地喝起了杯中的茶。那个做好姿态的妇女，仍然保持着定格的动作，眼神胶着，还是望着同样的方向。只是，眼神从对座位的渴望，转变为愤懑。

我不知道那个怡然自得喝茶的大叔，有没有感觉到在接下来的三站路，头顶很炙热，并非太阳火烧火燎，而是高达10万伏特的眼光炙烤。

今天的公交也是十分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