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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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船绕过小颗粒星云，继续以恒定的十分之一光速行驶着，主驾舱的全景窗外，宇宙仍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缄默。

    “还有30小时……”费特再次从极其原始的液显计时器确认了当前时间，随后迅速推算出了一个大致时间。

    费特是这艘二级舰的舰长，一百三十多岁，风华正茂。人类已经在数百年之前便开始使用宇宙计时度了，既然再没有远古时代春夏秋冬的区分，现将一百个自然日规定为一个宇宙年，而作为基本单位的小时和天则保留下来，也算是对古人的一种致敬。

    “舰长，翼面雷达发现了疑似目的地，方位958375-283949！”副官向费特报告。

    “启动预着陆模式，全舰降速，开始星体分析！”

    “收到！”

    费特感到控制不住的激动，尽管这一时刻他早已经在大脑中反复模拟了无数遍，他的眼角湿润了，为了不让眼泪流下，他只能仰起头。

    黑暗，犹如没有边际的幕布，极远处的零星着的星落散发着幽幽的光，这些历经了大淘汰之后严格遵循狭义物理学规律分布的星落在常人眼中，更像是随手一撒的玻璃碎。

    费特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爷爷，那个出生在地球上的人。

    那时爷爷喜欢抱着他到母舰的中央农场—虽然爷爷是船舱机械工，可他更符合务农生产者的身份—看一层一层整齐划一的土豆苗，就连嫩绿的颜色程度、菜苗的叶子数目都完全一致。费特不懂这些排列在营养液栽培基地中千篇一律的土豆苗有什么神奇之处，只记得爷爷有时候会指着它们，说：“它们是我们唯一的亲戚了，因为它们也来自地球……”

    地球。

    对生来就活在这艘钢铁巨舰上的费特来说，地球只不过是一个被无数人无限重复的字眼，就算是在资料库中阅读过关于地球的长篇介绍，在立体影院看过遗留下来的宝贵影像，甚至在课堂接触过保存了几个世纪的地球土壤、岩石和自然水，可是懵懵懂懂的他始终分辨不这个质量轻盈形状普通毫不起眼的蓝色星球和人类已知和开发过的其他星球有什么区别。

    每每这个时候，爷爷总是意味深长地感叹，费特缺少的那种感觉，叫做家，地球是家。

    时光流逝，费特从爷爷手舞足蹈讲述的亦真亦幻的经历和人类近代史课堂上字句板正的虚拟教师的介绍之中，渐渐地辨清了虚幻和真实，传说和历史，他把零碎的事件用时间线串联起来，在大脑中逐步刻画出对人类史独特的认识，在这不长不短的过程中，他自身也从一个踢天弄井率真可爱的孩子一步步成长为指挥若定备受尊敬舰长。

    大概是在几百年前，地球资源枯竭、生态崩溃、奄奄一息，作为罪魁祸首的人类社会分崩离析、人口骤减，一直代表着全人类希望的“星际移民”项目也因巨额投资中断宣告失败，人类文明濒临灭绝，最终，人类凝聚起最后一滴文明的力量，依照圣经的预言，打造了由十三艘远航级母舰组成的空前舰队，代号“诺亚方舟”，载着不足千万人口驶离地球，开始漫无目的的太空流浪。漫漫途中，人类也曾尝试性地登陆了几十个星球，但或者是水源匮乏无法维系长远生存，或者是密度过小存在被迫解体的危险，或者是稀有气体含量偏高致使生育变异几率飙升等等，除了少部分人自愿留下之外，大多数人仍被剩余的九艘母舰载着，心怀希望，继续太空中茫然无知的旅行，找寻更好的栖息地。

    真正的灾难发生在费特出生的那年。

    九艘在太空游曳的母舰为了躲避密度超标的宇宙射线，无一例外地陷入了不在雷达中显示的类似黑洞之中，首先掉入引力圈的两艘母舰的通讯瞬间中断，有去无回。剩余的七艘飞船立即启动全部动力，舰尾的核裂变动力环冒出微微颤抖的青黄光晕。即便如此，母舰群也只能暂且做着环形巡航绕行，无法达到逃逸速度，就像一个个被麻绳拴着的陀螺，一圈圈转着，不能减速，更不能逃脱。A级黑洞是能够吞噬一切的存在，七艘母舰全速行进中没有任何打开太阳帆板的机会，母舰之间开始流传起传言，所有在舰人员都会因为能源的逐渐消耗无法补充最终走向毁灭，所有人都只能在恐惧中无奈地静待死亡，灭亡。

    旗舰终于因能源不足消失在无声的黑洞中，传言变成现实。为躲避因恐惧暴乱的船员，费特爷爷抱着吱呀学音的费特来到到中央农场躲藏，那也是费特第一次见到绿色的土豆苗。

    不久后，第二艘母舰沦落了。

    第三艘。

    第四艘

    ……

    最后只有一艘二级舰逃了出来，费特作为二级舰的舰长成了救世主。

    幸存下来的几十万人经过了短暂的兴奋，再次陷入深似宇宙的忧虑之中。二级舰没有母舰那样的远航能力，只能做类似漂流的顺随飞行，若是在能源枯竭之前依然找不到落脚之地，所有人也同样必死无疑。费特命令副官召集了所有在舰精英，在精密计算了剩余资源、动力损耗和星图分布等各个因素后，制作出了备选列表，上面一共列有七个备选星球，其中就包括所有幸存者闻而未见的人类发源地——地球，众人开始投票。

    65.5%的人选择地球，尽管从科学的角度，那已然是一颗死星，可是经历过了亲人离别、死中逃生又再陷迷茫的人们仍旧选择了地球，即便是最坏的结果，那里也是家。

    从那时起，代号“地球”的返航之旅开始了，那也是人类孤注一掷的赌博。

    一晃，已然接近三十年的光阴过去了。

    “爷爷，明天，我们要抵达真正的地球了。”费特依旧仰着头，眼中噙泪，爷爷的遗愿之一就是再回家看看。

    “舰长，星体分析完毕！”又是副官洪亮的声音。

    “投屏，召集科技部全员参会！”

    3D数字模拟仪上显示出来的数据瞬时点燃了会场：

    大气构成：适合。

    水源：适合。

    地表环境：适合。

    原始生态：适合。

    地质矿组成：适合。

    ……

    所有指标完全符合人类生存要求，简直是一颗天堂星！

    费特跟其他船员一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击得眩晕，但随即又遁入更大的疑问之中：地球自愈了！？

    众说纷纭中，摒除了过于偏窄的推理，大家趋于接受时间曲折的假说:飞船深陷黑洞的几十年之中，处于黑洞之外的时间在超速流逝，而地球在人类缺失的万年时间中迅速自愈，从引力黑洞逃出来的二级舰，也从时间的褶皱中逃逸出来。

    也许整个宇宙，只有费特一人清楚，多年前的那次灾难中，原本就动力不足的二级舰是逃出了黑洞，还是穿越了黑洞。

    茫茫宇宙中，一艘飘摇的二级舰载着人类最后的希望孤独地前行着，远处的蓝色星球轮廓愈加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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