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到长春的时候就被长辈们领着去了一个不著名的小茶馆,茶馆不大,四四方方的屋头,红木雕栏围着一个颇为朴实的小舞台,下设散座上有包间,茶馆的伙计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就长春这地界的茶馆虽不比北京的茶楼雅致,多的却是东北人的热情,玩闹的项目居多,来茶馆的人呐,也并非是贪那一口茶,贪得却是说书先生在台上讲的那几个逗闷子的段子,几人一桌也不拘着是相识或是不相识,往往一两个段子砸下去,台下便笑成一团了。我并非长春本土人,我家长辈却是在长春漂泊了几十年了,来前在车上就给我们这群不懂事的普及了茶馆的“规矩”。
“你们这帮小辈的不懂茶没关系,但是记住咯喽,茶馆不许惹事不许玩手机,一个个老实坐着!”这是我舅爷的原话。
到了茶馆,扫眼看去果真是爷们居多,于是舅爷和其他几位男士便在堂厅坐了一桌,女士们则是在楼上名叫“香榭厅”的雅间玩起了牌,我们几个小的瞅着女士们的牌局属实没得意思,便相互打了个眼色溜到了堂厅,也不拘着,得了个空位便坐下,四方的小桌上摆了瓜子花生还有一碟子桂花糕,颇合胃口,大快朵颐。
出来时,台上的先生正是刚开始,醒木拍桌,吊着嗓子,“得岁月,延岁月;得欢悦,且欢悦。万事乘除总在天,何必愁肠千万结。放心宽,莫量窄,古今兴废言不彻。金谷繁华眼底尘,淮阴事业锋去血。临潼会上胆气消,丹阳县里萧声绝。到来弱草胜春花,运上精金逊顽铁。逍遥快乐是便宜,到老方知滋味别!”
话音尚未落地,便被叫好声压住,几个小人年纪不大,肚子里的墨水那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倒是也能听出个两三分的意思,便歇了胡吃海喝的心思,老老实实坐在堂下,学着旁人喊了壶小茶,拈着瓜子花生细听了起来。
先生不急不慢的讲起:“上回说到,据《清实录》记载,康熙皇帝曾利用伊通河联通辽河和松花江水系,运粮支援雅克萨之战,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是,也有人依据今天伊通河的宽度和水量,认为呀,伊通河当年即便能够行船,也不具备航运能力。要解开这一谜团,咱个必须从这伊通河的历史说起。”
好家伙!讲的却不是民间小故事,也不是寻常的段子,倒是讲起了历史。几个小辈虽不是什么正经的文化人,倒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小“墨水”,就着这个话题便开了摆龙门的头。
在座的几个只有我家堂哥是长春土生土长的,他家倒是和这伊通河有三分牵连,他家原是住在伊通河畔的农安县,小时候住在乡下,没少听那伊通河的故事,于是我这同辈的哥哥便学起了说书先生的模样跟俺几个侃了起来。
“说这伊通河是那满族的词儿翻译过来的,从咱农安县靠山屯东边儿,往远处的饮马河流去,源头那是在哈大岭山脉,小时候大人就跟我们几个皮猴子说‘掉在伊通,掉在地狱门前’”
“不是条河吗?”这是我妹妹,心思最细,好奇心也最重。堂哥正要解释,却听台上说书先生正讲的兴起,不由得伸一耳朵过去。
“令宁古塔将军萨布素,于乌拉,造船五十艘,并召水手一百五十人,再派乌拉猎户四百,待伊通河冰开化,运伊屯门锡伯米,每船五十石,并派副都统穆泰将这些粮食运送至瑷珲!”先生手拿摇扇,挥斥方遒,壮怀激烈。
“这真是河?”
“嗨!是河,是容得下三尺五丈大船行驶的大河!”堂哥两手抱胸,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活像个小泼皮,透着一股子的骄傲。
“那条河在哪啊?大哥你带俺几个去看看呗!”说话的仍是妹妹,我只顾着低头摆弄那几个糕饼,想着还有多少作业没写,无心关照劳什子河。
“没啥好看的啦!那河早就快要旱死了!”挺是突兀的一句,原是隔壁桌的汉子插了一嘴。俺几个便回了头看向他,他也就笑眯眯的跟我们解释。
“也没啥好说的,翻来覆去的也就是城市大了,河边的土都不行了,连岸上的柳芽子都少得可怜,那河也就渐渐的变小喽,那要搁以前,别说是走个三尺五丈的大船,便是走个四尺六丈的也说不准!”汉子颇为可惜的摇了摇头没得再说话。
我们听的面面相觑,好像也跟着那旱了些的河一样萎靡了起来,便不在嘁嘁喳喳的嚼舌头,认真的瞅着说书先生。
过了一时片刻,台上先生正讲着康熙大老爷的丰功伟绩的时候,打牌的女士们下了桌,喊我们回家。
星星点点的灯光照在高楼大厦上,分明是一袭烟火气息,却是无端生出了些孤独,我也难得文艺了一会儿,瞅着那远处的钟楼似乎也不是钟楼,透着一股子的死气,便没了看风景的心思,按下车窗,闷头大睡。
快要到地方的时候,堂哥把我摇了起来,指着窗外的一片波光粼粼跟我说,就是伊通河了。我强撑着抬了眼皮,呵!波涛汹涌运过粮草的大河已然与其他寻常的河无甚区别,清冷的像是荒废了许久的墓园,月光照在上面更多了几分憔悴,白费了说书先生的一张巧嘴。
伊通河,三尺五丈的大船再也看不见了。后来过了很久,我又回到了长春,再回去想听一出完整的伊通河的故事,却没料到,说书先生换了人,讲起了寻常的段子,后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