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我下班打回家。
下了车,我径直走到了小区后门口的一家面馆,叫了碗牛肉面。
坐在座位上等面的我身心俱疲,只想着能尽快吃上一口热乎的汤面。
面馆里除了我就只坐着一对夫妻,他们面前的面碗已经空了,在低声说着话。
收银台的服务员低头刷着手机,俨然没有期待更多的生意了。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我不禁在心里怨念起我的老板来。
本来大好的周五晚上,因为他逗留在我办公室说些有的没的话,我错过了七点的末班公司班车。而那些话都是他假期前给我的日常洗脑,让我在假期间也不要忘了工作,愣是给我添堵。
本是中国的国庆节,他一个美国人偏偏可以逍遥自在地放上两周假。外企公司给这些老外们的福利也太好了。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抬头看到了隔壁的奶茶店。
奶茶店没有什么顾客,只有一名外卖小哥在等着取外卖。
那名身穿美团工作服的外卖小哥看上去四十多岁,黝黑的皮肤,瘦小的身材,电动车硕大的头盔显得他的脸颊更加干瘪。他靠在柜台前等着打包的奶茶,略微蜷缩着身子,眼神放空。看得出来他也很疲惫。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香气,热腾腾的面条上桌了。我迫不及待地喝了口面汤。这牛肉面里虽然没几块牛肉,但是面汤却饱含浓郁的肉汁香味。
这让我想到刚刚一路上司机师傅跟我闲聊时提及的羊肉汤。
听口音师傅是西北人,有着北方人的热情,一路上跟我喋喋不休地闲扯拉家常。
司机师傅说他今年六十二了,年轻的时候在老家的小学教过十几年的书,书法诗词手风琴竹笛样样都会,也是个文艺人。后来随家人来到上海,发现很难继续教书,就开始开货车跑出租,至今在上海也有十几年了。
司机师傅说跑出租车经常吃饭不规律,导致他落下了胃病,晚上饥肠辘辘地回到家时就想喝碗羊肉汤。上海的羊肉没有老家的羊肉香。他说到这里,满脸的回味,而我听得更加饥饿难耐。
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为了生计辛勤工作的人,有那么多为了挣钱而熬坏身体的人,有那么多为了子女和家人的幸福而不辞劳苦的人。我还能靠自己在这个城市里过着算是体面的生活,不用为了一晚牛肉面的钱在周末晚上来回奔波,算是很幸运了。
我又想起小区里的那个水电维修的师傅。
去年冬天,我租住的屋子里的阳台灯坏了,换了灯泡后也不亮,于是物业帮我叫了个维修师傅。
那天,我和师傅约了在我下班后上门维修。冬日晚上六点多,天已经黑透了。我进屋后立刻打开空调,屋子里还是冷嗖嗖的。
我到家不久师傅就准时上门了,提着一包工具。他看上去年纪也很大了,头发花白,满脸沧桑,身材矮小粗壮。
我在进门口处给师傅拿了双棉拖鞋,师傅却说不用,直接脱了鞋进屋,直奔阳台。
我家里没有梯子,师傅就搬了把椅子踩着去看阳台的顶灯。椅子还是不够高,师傅举着手踮着脚也只是勉强能够着。
就在这时候,我一眼看见他脚上穿的两只薄尼龙袜子在脚后跟处都破了好大的一个洞。
那是十二月底的上海,很冷,屋子里空调还没起作用,我穿着棉拖鞋站在阳台上还是感觉冻得直哆嗦。
我顺着他的脚往上看,发现他的裤子也很旧,破了好几个小洞;他抬起胳膊时露出了灰色棉衣下面的线衫,不是羊毛衫,而是那种看起来不太暖和的毛线衫,里面鼓鼓囊囊地塞着一件衬衣。他举着胳膊仰着头,一句话不说,在吃力地捣鼓着顶灯的电线。
我仰头看他看得我脖子发酸。我几次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于,我开口问,师傅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先歇会儿在我这吃个饭再修吧。
师傅低头看看我,说,你去吃饭吧,不用站这了,我马上修好了再回去吃饭。
于是我去厨房做晚饭了。
我做好了晚饭师傅还没修完。我一个人坐下吃饭了他还在修。我吃完晚饭收拾完厨房洗完碗了,师傅才终于修好。
这个时候距师傅上门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师傅收拾完工具,把椅子搬回原地,清理好阳台地面,跟我说了声好了。他跟我说了说顶灯线路的问题,让我下次有问题还找他。
我问师傅多少钱,师傅说,二十。
我有点惊讶,毕竟在上海这地方,五分钟的上门开锁要一百多块,十五分钟上门清理个空调管道要花三百多块,而他刚刚饿着肚子辛苦地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却只收了二十。
我找零钱的时候,他掏出一个收据本,开始给我写收据。他一笔一划地写了维修项目和收费,还有大小写的收款金额,字迹十分认真工整。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面前剩下的半碗牛肉面。二十块,也就够买这半碗牛肉面吧。
我才发现,不知何时邻桌那对夫妻已经离开了,桌子都收拾干净了。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坐在角落里,手拿着抹布,打着哈欠等下班。
我赶紧扒拉几口,把剩下的牛肉面都吃完,然后起身离开。
九月底的上海开始凉快了,晚风习习,空气中飘来对面小区里的桂花的香气。
路边除了散步的大爷大妈,还有匆匆行人,在这夜幕中静默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