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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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骑着车，在南国回中原的长途。看天气，你们该经风雪，冰冻迎人。

广东。摩托车。铺盖卷。三千里。带娃。

我交待你多少次，别太俭省，为了那没多少钱的旅费。你笑，你不听。你的同伴替你回答，向老板要钱太难，几乎跪地喊爷。春运坐车太难，购票是战争，上车如逃难。费尽艰险到售票处了，你要的票在黄牛手里，他正奸邪得意地笑，因为你得三倍地有求于他……车上的遭际你不说，你说二十年的奔波里，坐厕所睡过道早已习惯，总比看着看着车跑了好得多。

这两年，你选择了轻便。你们组成了突突小分队。媳妇轻骑，你重骑，行李和孩子在身后，活动的家就在路上了。归乡的老乡二三十人，你们如战后的撤退，或者远途的搬家。安全帽下胡子拉碴的脸，衣裤上还粘着的昨天刷墙的白灰，是你们的通行证。好歹，路上没有谁来为难。

兄弟，不要骑太快，家就在这个小山村，跑不了。父母还在这青砖红瓦的小院，身体还扎实，在等你们。开年你在门前栽的小杨树已经长枝迎风，如你那正读书的孩子。两只白鹅守护庭院，玉米吊还搭在院墙，辣椒串还在屋檐下夺眼鲜红……

你一天更新几次朋友圈。你发南国的绿树和奔腾的涧水，你发古旧的石桥和酒肆的小旗。你是采风的摄影记者吗？你回来要做一次旅途影展吗？

你们总在路边的小店打发肚子，郑州烩面是你们的首选。你们端着碗，就着辣椒油，蹲在稻田边。你们头听有鸟飞过，有鸭子欢挑着下河，有小狗在看着你们的饭碗。有湘地的女子唱着甜甜的歌，有唱《好了歌》的捡废品的老妪缓缓走过。

你说，这情形多像家，但究竟不是家。你付账掏钱的当口，我看见你里面秋衣的小洞，袖口开了的断线……

兄弟。

你们会边行边歌，如《梦里水乡》，如《青花瓷》，如《真的好想你》。老掉牙的歌，在老土的嗓音里千转百回，唱得你们大笑流泪，弄得你们停车拥抱，激动得你们把孩子撂起多高，幸福得你们旁若无人地把妻子的脸亲得绯红……你们，三十年前乡村的你们，二十年来务工的你们，现在在大城市辗转的你们啊，身上刻着行进的中国的影子。

你们后座的包里不会带什么。最多，给母亲带一条真的棉布纱巾，给父亲带一条便宜却不太冲的香烟。日子太碎，世事太俗，你们抠唆，你们被旁人笑话，你们不理。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士家。

你们的指头要比常人粗许多，手掌要厚大许多，生就的“出力手”。你们每人的手指有几个都无一例外地缠着胶布，有人的手指被烟熏得发黄，你们的手机都不超过八百块。

不叹行路难，不说路修远，直发直至的车队浩荡北上，关山长河都被绝杀。英勇的兄弟们，质朴的兄弟们啊，你们也如燕知春来，非回故里才心安吗？

回来吧，家园迎接主人。院内初雪刚化，新雪将至，夹缝里小梅初开，在墙角织一片黄锦。小窗的玻璃上，你们去年回来贴的剪纸还红艳如初，没有半点褪色。到家，心就落地了。今夜，枕着月色睡吧，最踏实的梦境在长归的终途。

明天好日出，或者好大雪。不管。

哪管西东，不问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