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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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王家

天渐渐黑了,香儿还在哭。

铁青气呼呼地掀开了锅,清菊和清梅急忙放好桌子摆好碗筷。等到上桌,屋里已经模模糊糊看不清人了,气氛变得恐怖起来。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点灯。

香儿还在哭,一个不爱哭的孩子,今天一直哭。

每个人都在往嘴里扒拉着饭,看不见什么也没什么影响。每个人都开始像一个影子,如果不动时,倒像一尊尊雕像,黑乎乎地矗立在那里。桌子上碗碟也变成一个个影子,渐渐地与桌子连成一片。

“咋的呀?孩子哄不好了咋的?”铁青的声音到了一个极致,又尖又细,听着好像是从窗户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

孩子继续哭。

清菊摸着黑,把桌子收拾了,摸着黑把碗洗了。

玉秋走进院子,就已经听见了香儿的哭声。可是 ,面前这三间草房像一座山一样,黑洞洞地堵在眼前,似乎向自己压来。却是莫名地让玉秋的心慌乱起来。没有点灯的家,就像没有尽头的路,那不是该停歇的港湾,让人心有余悸,怕是踏进去,便是无底的深渊。

此时玉秋忽然想起了清远,大哥,你若是在家,即便这样一团漆黑,你也终是我不顾一切奔过去的目标吧!假若前方有你,你就是我的方向吧!这样想着清远的玉秋,心猛然开始抖抖的,虚慌地跳着没有了力气,便是开始恐惧了,恐惧什么,玉秋不知道。

“妈,我回来了。”一脚踏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外屋地,玉秋朝着东屋大声说道。北窗户已经封上了,眼前的黑迅速扩散到眼睛深处,仿佛没有了眼睛。

“吃完啦!”婆婆的声音听不出来是什么,就是从黑暗中传来。

玉秋知道,家里一定是吃完了。却不知如何回答,“啊。”

“啊是啥意思?啊?吃了还是没吃?”婆婆的声音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就提到最高音。“你他娘的成了功臣了?啊?你有人撑腰了是不是?可以不用把谁放在眼里了,那马是你的私产,你不用跟谁打招呼,随便送回娘家啊,你他妈的姓啥?”

玉秋觉得两条腿,立时变得可有可无,身体随着心跳飘了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踏在地上。婆婆的话,直接刺进耳孔里,震得头嗡嗡地响,眼前这种黑,令她无法迈步,怕是一不留神,就会掉进深渊里。婆婆的声音,没有空隙地在空中盘旋。玉秋靠在锅台边,这里此时却是传给她一丝温暖。

“X他妈的,掐死了啊!”公公忽然喊了一嗓子。

“爹,妈,家里不是没有马棚吗?要是不同意,明天……”

“你他妈笑话谁呐?”公公的喊声,把玉秋后面的话淹没了。“就你家趁马棚子,啊?你们那破家是地主老财啊!你们家穷得连裤子都穿不上,你他妈忘了?跟谁在这显摆,啊?”

玉秋于是明白了,现在啥也不能说了。心跳声,震得像锣鼓,心脏仿佛要冲出来一样,身体随着心跳抖着,呼吸变得冰凉。

香儿已经不哭了。

屋里接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就像没有人存在一样。玉秋倚着锅台站着,身后风门窜进来的风,吹得后背像贴在冰面上,冰冷而麻木。脖子僵硬地无法转动,可是,玉秋觉得好想回过头,身后那个窗口一定是白的。眼睛被黑染得胀痛,睁着眼睛却是闭着的那种感官,令她酸胀的满脸泪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漫长而无措,冰冷而麻木。清菊悄悄地走了出来,“大嫂,进屋吧!都睡了。”

玉秋整个身体麻木地不会走了,被清菊温暖的手传递着热量,让她觉得活了过来。像是踩在棉絮里一样,软软地踉跄地走进屋里,却见到窗口一抹幽蓝。

双手抖地无法解开衣服扣子,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把衣服脱掉,手脚冰冷得都不像自己的了,碰到身体其他部位都被凉得一哆嗦。炕是热的,清菊不说话,忙着给玉秋盖被子,掖被子。玉秋眼里无声地流淌着泪水,却不敢抽咽。

清远不在家,幔子就不用放下了。北炕的幔子漆黑一片。玉秋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是伤心,却是一种无家可归的茫然。“大哥,大哥……”心里撕心裂肺地呼喊,却是被淌进耳孔里的泪水,荡起一阵狂风,而心,随着狂风不停地撕扯着,向空中散了去。

这种夜,这种静,这种黑,玉秋自从爹去世,每年的秋天,都会煎熬地度过。但是,她一直拥有一个怀抱,娘会整夜地把她抱在怀里。娘的心事年幼的玉秋不懂,娘也从来不会把她的心事表露。娘总是整宿的安然的熟睡一般的呼吸,玉秋听见那平稳而安静的呼吸,哀伤就会慢慢平复,就会伴着娘柔顺的喘息进入梦乡。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像有一条奔走的河流,连绵不绝。玉秋用手揉着肚子,却忽然想起清远走前那个晚上。清远把手,就是这样从衣服的底襟伸了进来。大哥走了一个多月了,从没什么想法,到每天夜深人静都会想起他,我这是像大哥说的,想你了?

瞪着眼睛,鸡叫了头遍,单眼的烟袋锅“叭叭”地敲着炕沿。

玉秋坐了起来,她使劲地揉搓着脸。新的一天开始了,“无论昨天出了啥事,今天还是要过今天的日子”,这是娘挂在嘴边的话。

铁青听见掏灰的声音,她下地看是玉秋。“咋起这么早?”

“妈,你也早啊!”玉秋起身去送灰,铁青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马送到陆家其实也没啥?最起码这一宿,我就不用惦心地睡不着觉。昨晚这媳妇,估计他妈的没吃饭应该。”铁青自言自语地看着玉秋夹着一捆柴禾走进屋。“老大家的,你那马先放河东,等开春咱也整个马棚子,让你娘费心了。”婆婆少有地压着嗓子说,“冬天的马草,过几天让老二去河东铡一些。”

玉秋的心颤了几颤,“知道了妈。”并不敢抬头看向婆婆。

清远来信了。

“跟棕花唠嗑想没想大哥?”

玉秋在河岸看信,回头看棕花悠闲地吃着枯草。“先把棕花当成大哥,抱它或者摸它……”玉秋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大哥,我虽然说不出口,可是,我真地好像想你了。

抬头看一群大雁一字排开飞过,玉秋把信揣进怀里。大雁南飞了,山东潍坊不知是不是大雁的终点,这一群大雁不知多少天能飞到大哥的地方。假如大哥抬头看见来自北方的雁阵,不知会不会是我刚刚看见的。

山东潍坊

每次信发出去,清远都会怅然若失,觉得时间如此难挨,因为已经开始计算信到达的日子。原来思念,就是这种等待。就是从信发出去那一刻开始期盼。那丫头又会吓到了,她竟然每封信都在回答我的问题,吝啬得不多说一个字,却独独不回答我结尾那一句,“我想你了,你想没想我?”

清远抬头看着天空,寒露已过,大雁南飞了。不知哪一群雁阵,是从家乡的上空走过,不知哪一群,曾经看见那个丫头牧马的样子,而那个丫头见过的,可否是我此时凝望的,那雁鸣声声,可有把她的心事捎来……

“清远,想什么呢?叫了你好几声,站你身边都没听见。”顾茂田忽然说。

“看大雁。”清远依旧仰着头,望着远去的大雁出神。

“清远,你真的动了凡心了,以前你是多么警觉的人,你看现在,消沉!”顾茂田搂着清远脖子,把他的头扳过来嚷道:“这要是战争年代,你早牺牲了。”

“废话!”清远转身往兵营走去。

“哎!听说没?咱俩的提干报告都报上去了。”顾茂田并没有被清远的情绪影响,喜悦地说。

清远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顾茂田。

这时指导员站在连部门口喊道:“清远,你俩过来一下。”

清远和顾茂田跑步来到指导员跟前。见指导员满脸的笑意,两个人的心都动了一下。

“清远,这回,可以结束鹊桥的相思之苦了!”

清远的心,一下子飞上了天空,此时,一队大雁正好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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