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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99,100 0000,99,32,22,8。
这是一串与这部电影息息相关的数字:
共有32099个人众筹了100万发行资金,加上张歆艺资助的100万,拍下这部长度为99分钟的纪录电影。
2012年,导演郭柯拍摄纪录短片《三十二》时,曾引起了人们对慰安妇幸存者群体的广泛关注,片名来源于当时公开身份的慰安妇幸存者只有32人。
2014年,当他决定将所有幸存者的故事都搬上银幕时,由于一些老人的离世,片名从《三十二》变成了《二十二》,这是国内首部获得公映许可在院线上映的慰安妇题材纪录片。
今年8月14日,也就是“国际慰安妇纪念日”这天,电影公映,慰安妇在世者仅余8人。
这是最残酷的倒数,这个倒数不会停下,这个数字会继续减少。很快,它将归于恒止的“0”。
她们一个一个离开,谁也无法改变这种流逝。于是郭柯决定做一件“多年以后回头看时,让自己不会后悔、不会遗憾”的事——拍摄纪录电影《二十二》。
《二十二》并非讲当时的经历,而是平实地记录这些老人现在的生活,题材很单薄,没有加入任何史料渲染。
她们的生活如此相似:太阳出来,她们起床,吃饭,靠着墙根晒太阳。偶尔用浓重的乡音闲聊,更多时候则是沉默。太阳下山,她们端着椅子回屋,吃饭,睡觉……日复一日。
她们如此平凡,与我们自家奶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是,这些看起来乏善可陈的日子,她们却是用了自己的全部努力,才活下来、过下去的。
电影的影像和表达十分克制,没有宏大的战争场面,没有歇斯底里的悲怆呐喊。
但愈是沉重痛苦的情绪,愈用这种平静隐忍的方式表达出来,愈是令观看的人无法压抑内心澎湃的情感,急切地寻求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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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期间,至少有20万中国妇女被日军俘虏,沦为性奴。她们中的绝大部分都被残害致死,侥幸活下来的有的被当做“化学试验品”,有的苟且偷生。
仅在海南岛,日军就设立70多个慰安所,有慰安妇数千人,她们大多病死、自尽、被杀,战争结束时,仅剩不到100人。
王志凤就是其中一个幸存者。16岁时,她外出捣米被抓到慰安所,白天挖战壕,夜里受凌辱。虐待和殴打使她很快染病、身体溃烂。父亲的兄弟们凑钱把她赎了出来。
因为那场劫难,她右腿至今还有一道十几厘米长、两指宽的白色伤疤,夜里经常痛。她惧怕出门,即便出门,也不敢和别人说话。小儿子放弃了在外打工,专门回家照顾她。
王志凤现在喜欢坐在家门口晒太阳,让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
90岁的林爱兰也是海南人。关于慰安所,她不想多说。
但她有另一段让自己骄傲的经历:她年轻时当过红军,用枪打死过日本人,得过两枚抗日勋章。她被迫嫁给日本人,还能从日本人那偷出一箱箱子弹,支援同志们。
她晚年住在养老院,生活艰难。她房间的床上挂满了刀,说是想在小偷来的时候砍小偷。而实际上她因被抓进慰安所后反抗被挑断了脚筋,现在走路都要扶着椅子。
一提起母亲的死,她会忍不住哭:“他们(日本人)把我妈绑住扔河里,我想到这个就心痛。把我母亲绑住手脚扔到河里,让水冲走了。”
从日军手里逃脱之后,林爱兰再也没有嫁人。她一生无法生育,在2015年年底去世。
韦绍兰是1944年被虏到慰安所的。她回忆说,鬼子举起刺刀就把她的肩带割断了,同她一起被虏的还有几十个人。
三个月后,她逃回来了,等着她的却是丈夫的一句“你在外面学坏了,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又过了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想死,被婆婆劝下来,婆婆说:死什么,不管是男孩、女孩,生下来。
于是她在日本投降的那一年生下儿子罗善学,这个孩子从小背负着日本人的骂名,谈过6个姑娘,却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只能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像他说的那样:
(日本人)背了一辈子,也毁了一辈子。
他还说,以后病了没人端水,就喝农药去死。
韦绍兰却讲:“我还没有活够,这个世界红红火火的。我要留下命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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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们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承受消化了那些痛苦,竭力遗忘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们过着平淡的晚年生活,哪怕有过那样可怖的经历,也仍要找到快乐活下去的理由,还能笑着说“这世界这么好,现在我都没想死”。
一个日本志愿者给其中一位老人看日本军人老了的照片,本以为老人会咒骂,结果她只是笑着说:“没想到日本人老了,连胡子也没了。”
然而为什么她们笑了,我们却哭了?
也许正如导演郭柯所说:
走不出历史的,不是她们,是我们。
这是一部与时间赛跑的电影,一部尊重生命的伟大的电影。它冷静而克制,平和而温暖,它没什么技巧,甚至存在许多技术性问题,却让人不禁泣不成声。
光阴慢慢划过,时间抚平伤口。有些人正在离去,有些历史太惨烈以至我们不敢面对,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会因为我们的回避而磨灭和消逝。历史需要被铭记。
大概一年多以前,上海“海乃家”慰安所遗址面临拆迁,附近的中学生接受采访时还说:不是很光彩,还是不要特别了解比较好。
这是慰安妇们普遍的生活遭遇,社会的偏见和不公正对待使得她们耻于谈论过去,她们难以融入后来的生活,因为总有碎嘴的流言蜚语,让本就遭遇创伤的她们再次受到伤害。
她们需要的是尊重,是把她们当普通人一样对待。
有人问郭柯拍摄这部纪录片的本意,他说:
她们的苦难与屈辱未因战争的终结而结束,直至现在仍然被人们扭曲理解。但慰安妇们身上所承受的伤痛不是她们个人的,是全民族的。
我们该做的不是去延续仇恨,不是去野蛮报复,而是给这些被命运折磨的老人们带去不多的关爱。
面对伤痛,不终日怨恨,但一刻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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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公映的前两天,海南的黄有良老人去世,她是中国大陆最后一位起诉日本政府的慰安妇。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这个群体,她们所受的苦难,很多人选择视而不见。而的确有人是希望她们被遗忘的,那犯下这些滔天罪行的人。
虽然很多人可能都是害怕,不自觉地去回避这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伤口,但历史的伤疤需要我们去正视。
我们应该好好看看她们的生活,看她们如何度过劫难后的漫长岁月。
就如同《二十二》宣传语说的那样:
“和她们来一次最深情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