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萨摩耶

一群憨憨狮子狗

还有一天就过年的时候，妈妈，妹妹和我去逛街。已经入夜了，乡村的家家户户都关门了，做生意的人回了老家——他们的家在更为僻静安逸的地方。

当乡村褪去马路上的车辆和家家户户闪光的招牌时，忽然陷入无比的安逸。忽然之间，我想起夜晚的样子——这是夜晚本来的样子，无需添光增彩。

拜年。路上有一只小狗，浑身的长毛使人看不见他的尾巴，他轻轻张着小嘴，嘴巴里有几颗锐利可爱的小虎牙。眼睛里闪着一种机敏的黑，身上邋里邋遢，是个一年上头从不洗澡的小狗——他全身上下最干净的，就是那黑溜溜的眼睛和一口小白牙。

可是这不能怪他。因为没有人给他洗澡，他是一只流浪狗。吃地里的垃圾，喝地上的水，在地里睡觉，地里撒尿。这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熟悉而亲切的大地，它可以承载垃圾，承载人类世界被丢弃的婴儿和流浪汉，还有各种各样无人要的小猫小狗。

尽管，他们和任何动物一样，是自然的。

从未感受过一样野生动物格外的脏过，可是路上的阿猫阿狗是要多脏有多脏。

那只小狗很脏，可是并不惹人悲哀流泪。因为藏在他眼中的机敏——是一种平和的光泽，没有可怜颓废的哀嘁。

前天这条小路上，也有一只邋里邋遢的长毛狗。可是人们不会格外感受到他的邋遢，因为他黑得发光，全身上下除过有一点醒目的眼白和那耀眼的牙齿。刹那之间我想起黑人牙膏，我觉得这是一只非洲狗。那牙，亮得好像能卖出钱来，好看得很。眼睛上的毛长得不像样子，随着小碎步隐约遮住眼睛的边缘——他身上的毛都是不成型的，随性，自由，邋遢而洒脱。

我忍不住发笑。一只黑狗是没那么惹人发笑的，可是这是一只长毛黑狗。同样的黑唇轻启，露出那亮晶晶的牙——他的眼神里也没有悲嘁。

这和我往常所见很不一样。从小到大我都会看见他们，流落在大街小巷，垃圾堆旁。许许多多年过去了，我拥有成年人的标识了，而至今为止它们仍在流浪。

而在许多许多年前，我尚且刚刚从襁褓中走出来时，我们家有一只小狗。我一直模模糊糊的记得这只小狗，她通身都是雪白的长毛，舌头红嫩嫩的，可爱得像一只婴儿——直到有一天，它跑出去了，再也未回来。

后来我在小说中也看到这样的描写，忽然觉得那样的景象遥远缥缈得像一个梦。我常常想起这一景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小时候的梦。直到有一天，大人说，有时候我们家有一条狗。那狗听话得不得了，很可爱很乖。后来被别人抓了去关在家里，过了三天它就死了，被丢在我们家大门口。

这时候我几乎是眼泪汪汪的说：“为什么要抓我们家的狗？为什么过几天就死了？为什么死了还要丢在我们家门口？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是谁做的？”

“肯定是附近认识的人做的。”我只得到了这样一句回答，可是我至今也无法知道，会是谁做这么残忍阴森的事。我终于知道，这是真的。

自此我们家中再未养过一只小狗。我对狗的感情是陌生的，纵使它在人类世界多么常见。可是我对家中的那条小狮子狗，是亲切的。我常常感觉到，他是我的小兄弟，小亲人。并不因为他狠遭毒手我才格外怀念，而是在那些我以为是梦境的岁月中，我也无数次的想起他。在那朦朦胧胧的岁月长河中，他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的，仿佛是永远，一直活着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他死了，曾经死过。

以至于我在街上看见那些看不见尾巴的小狮子狗，我该是多么开心喜欢啊！

直到昨天我看见了一条萨摩耶。

这是我第一次在乡村看到这样的狗。它一身雪白，蓬松柔软的毛发和圆润灵动的眼睛让它看起来乖巧轻盈。它身旁坐着一个很干净利落的姐姐，这是她的狗。妹妹很喜欢这只狗，和姐姐聊起天来，我很难想象它降价了仍然需要一千多块。在学校的时候哟经常看到萨摩耶，体型比眼前的这一只要大的多，也更为活泼欢脱，却感觉没有它轻灵。妹妹缠着妈妈买一只，妈妈莞尔一笑，“一千多块一只可不便宜呢，你要是想要，用自己压岁钱买一只啊。”

我的目光也被它雪一样的毛发吸引，我喜欢它恬静灵巧的性格。不像班长的那条傻狗，满走廊发癫，赖在我们寝室门口不走耍流氓。

我再想起那些憨厚小狮子狗耷拉着小嘴流落在街边时，我忽然难过起来了。我终于承认，人尚且分高低贵贱，动物也同样如此。

有的人含金钥匙出生，有的狗生出来的时候就是金钥匙。

可是我在书里曾经看到这样的文字：“我绝不承认动物享有与人类平等的地位，因为完全可以这样归谬：你们的狗显然不是自己生的，是买来的，那么这是否算买卖狗口？你们在买卖的时候征求过狗的同意吗？你们用杂交的办法培育出各种你们喜欢的品种，这是否可以算“色情淫秽”？你们在宠物医院阉割自己的狗，这是否可以算“故意伤害”？你们给狗剃毛、修耳朵，强迫它穿上本属于人类的衣服，这是否可以算是“虐待”？你们限制自己狗的行动自由，给狗的脖子上套上绳索，每天牵着它跑，这是否算“非法拘禁”？如果你们由于自己的疏忽而导致狗的死亡，你们是否愿意为此承担责任，比说偿命或赔款？”

这些问号紧逼着有爱心的爱猫爱狗人士，使人窒息。原来宠物狗也只是人类的一样玩具，这种爱心源于人们的审美。

流浪和高贵。爱心和审美。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迷惘而又充满希望，这是一切，也是这世界的美丽。也许这样说是软弱无能的，可是有更多更不具爱心的人们，仅仅因为扭曲的开心快乐，伤害着世界上的人和狗。甚至是用那些生命的死亡来换取开心快乐，我感觉这是魔鬼的交易，只是玉石俱焚。

那些人是强大的弱者。他们的软弱太强大了，受尽社会的无情伤害，然后选择伤害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甚至是更加手无寸铁的生命。

还有另一群软弱的弱者，可是即便被世界抛弃，即便变成流浪汉，与这世界保持最高级的隔绝，也深知不会成为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