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争吵声顺着暖气管子流下来,时而高亢,时而低沉。

“就这么一个插头就八十五!人家说要收那什么费,叫什么来着?”粗粝的声音像水面的浮子,时高时低,来回摆着,漾开一圈圈波纹。

静寂被划开, 她放下手中的书,呆呆地盯着墙上的钟,钟表滴答,秒针划过一圈又一圈,时针不着痕迹地移动。生命就是这样溜走的,她静静的想。

这是一个无数相似的午后,也是一个无数相似阳光里的日子,静下心时,一生似乎就可以这样过去。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宁愿把时间浪费在无畏争吵上?或许正是因为生活太过无聊,争吵才可以获得存在感和满足感?这种心理蓄谋着故意和试探,像是咬住小孩子的手指,一点一点用力,看着孩子对疼痛的反应。可以想象,孩子瞪大眼睛,直视你的目光,眼神充满不解,继而感到疼痛,继而开始躲闪,甚至大哭起来。或许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迟钝的孩子一直充满疑惑望着你,眼神同样不解,似乎被咬的不是自己。不管孩子反应如何,大人都会得到满足,开怀大笑。

争吵声停止了,周遭又平静下来,她再拿起书时,却看不进去了,眼神在两行文字间飘忽。

天气这样好的时候,不想起些什么是不正常的,尤其在阳光下。相比于在月光下心灵的纯粹、平静,她更喜欢太阳。太阳是多元化的,她给人雄浑向上的力量,又在下午三四点时,柔柔打在万物上,失去了咄咄逼人的锐意,浅浅的明暗交映。她说不出那种感情。但她的脑海的童年里,洋洋洒洒的全是这些光影的碎片。

她很少去怀念童年了。她知道生活是一条单行道,除了奋而向前,没法子回转。虽然她的时日已不多。

她一生都没有伴侣,只有一只老猫,和她一起守着时间,守着阳光。老猫已经很胖了,臃肿的身子常常蹭在她脚边,阳光先泻在她身上,余下的又从她身上泻下去,淋洒在老猫浅黄色脊背上,两种颜色达成一致,完美融合。

  “老了……真的老了……”她轻轻叹着。钟表滴答,像在催促。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的老家也有这样一个钟,滴答不休。但那是一个摆钟,快慢可调,棕红色的外壳,像缩小版的哥特式教堂,她爷爷的老花镜总藏在教堂顶端后面。细长的木棍下面吊着一个圆铁片,整点时“铛——铛——”,像是警示,像是她漫长人生的一个总结。

所以她对钟声有种情结,对时间看的很重。汽车站的,各个地方火车站的,上海外滩的,西安钟楼的,她看过太多太多的钟表,听过各种各样声音的报时,那些声音像夹杂着、裹挟着沙砾的暴风雨电闪雷鸣般的砸下来,搅碎这灿烂的阳光,向她扑来,恶狠狠的扑来。回忆猛然汹涌而至,她眼睛似已浑浊。

不是她很少去怀念了,而是无时不刻不在怀念。要是能向猫儿一样就好了,可你怎么知道猫不会思考没有回忆呢?

她又怀念起刚才的争吵声,虽然暴烈精神紧绷,但她深刻感到了自己还活着,周围还有人,还有看不见的人和她一样真实存在着。她已经老了,经常游走于现实与虚幻,视野看不到很远的地方,也会幻听,也会喃喃自语、忘东忘西,也会忘记刚看过的故事里的情节,老猫是在她目之所及内唯一能给她的安慰。

任何人和上了年纪的人相处都会觉得平静吧,甚至像坐在一潭湖水边,只有风吹过才摆起一点点涟漪。老年人的坚定、深厚也像湖水,越往湖心看,越幽深不见底。

生活本就平静又平凡,生命也本就孤独又残酷。

钟表依旧滴答作响。她老了,就算满腹回忆的伤悲,也转瞬就忘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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