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往世义(初稿)

「“没有什么注定相遇,你算是我找到的。”那个漆黑的洞口与陆少游间虽然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但这并不妨碍陆少游轻轻地抚摸着,就像轻轻地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

张灵玉梦呓般地念着烂熟于胸的字句,一扇古朴庄重的青铜巨门悄无声息地立于他眼前。

眼中倒映着,一扇被“道”字封印着的青铜巨门。

门后传来一阵阵鼓动如雷的心跳声。狂傲,放荡,似乎想要毁灭一切规则,以及臣服于规则下的万千生灵。

可笑的是,这心跳的主人,也不过束缚于规则之内,束缚于“道”之中。 

是啊,世间万物又有谁不是生存于规则之内。

张灵玉的手却抚摸着“道”的封印,毫无犹豫地将其一点一点撕开。

这是一个绝好的时代,每个人甫一出生便能得知余生最适合自己的道,这个世界安定富足,好一派欣欣向荣。

属于张灵玉的道,自然便是承袭天师衣钵。张灵玉不负众望,自小便对玄奥艰深的万般妙术心领神会。他惊才绝艳,小小年纪便修来一身精深道法;他谦恭有礼,自称上古愚民,遵循祖制。张灵玉的所做作为,早已超越人名,成了一种符号。

天师道统,舍张灵玉其谁?

于是他终于骗过所有人,习得白云观无上真法——在道的尽头,他看到了心中邪影。

没人知道他从何处寻得早已失传千年的秘法。这等奇技淫巧、旁门左道早已不被世人需要。

人活一世,只需遵循既定的道路行至残生。这一路行来的脚步,会为世人铭记,为咬文嚼字者奉为——一身正气。

若让世人得知张灵玉早已偏离既定的“道”,想必他的下场,定是被凡众钉死于那座传说中的岚山峰顶。

张灵玉可没愚蠢到自掘坟墓,他这一生隐忍,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灵玉真人”“得道天师”。

但秘密终有被秘密拆穿之时。 

历代天师继承者都会来到吕祖殿谒见先祖法蜕,从而悟道得承天师道统。

可怜张灵玉谒见仙祖法蜕,非但没能得悟大道,反而见到传说中的纯阳子真灵。

而这青年本想隐忍一生的秘密,却尽数为纯阳祖师洞悉。

“循规蹈矩”的张灵玉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他竟敢以一身精深道法为赌注,妄想坚守这秘密一生。

那一日,张灵玉见识到了凡人与天下道统祖师的悬殊,窥探到只存在于典籍中、存在于传说中的“无上大宗师”。

原来被奉为“剑祖剑仙”的纯阳祖师御敌不用刀剑;原来被传颂为“无上大宗师”的伟大生灵竟能凭言语扭转因果乾坤。张灵玉败得彻彻底底,他败给自己引以为傲的道术,他败给努力一生的精深修为。

那一日,张灵玉卸下浑身重担,向这方天地,向面前的“无上大宗师”吐露一生的隐忍:“生命与真相孰轻孰重?自由与真相孰轻孰重?”

吕祖最终也没有阻止张灵玉修习邪影之法,他只告诉张灵玉:世间因果尽藏道中,生命存于道,自由存于道,真相亦如此。

那日结束,张灵玉也悟出了一道真理:永远也不要与那被世人传颂的伟大宗师为敌,因为在谈笑间,尊严已被碾碎在尘土里。

黏腻的腥臭味硬生生将张灵玉拉出回忆,他目光所及,却是一位封印在漆黑泥泽中的少年。

看那年纪,也不过17岁上下。

张灵玉眉头微皱,泥浆恍若有灵,竟能抵御他的护体真法与纯阳之体。黑浆漫上张灵玉的身子,一点一点蚕食。腥臭味愈发浓重,但张灵玉却并未设法甩开黑浆,只因黑浆中蕴藏着令人神往的温暖。

如同一见如故的朋友相拥,相互索取彼此心灵的温度。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落下一幅闪烁乳白光芒的画卷,画中女子美妙不可方物,再美的凡尘女子在她面前皆沦为庸脂俗粉,恐怕连天上的神女,亦芳踪难觅。

张灵玉不是个贪恋美色之徒,但他的目光仍不免被画卷吸去。只因那画中女子实为太过熟悉——神女犹在梦中,亦在这画卷之中。

一点星芒从画卷底端燃起,不过眨眼间竟已化作烈火。而那些令人神往的温暖、黏腻腥臭的黑浆却也在烈火中燃烧殆尽。

劫后余烬,星火仍留。

张灵玉凝注眼前的少年,他赤身露体,从余烬中缓缓走出。

他的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这全赖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一切凶猛的野兽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他的力量无与伦比。一切蓬勃的生命在他面前都会凋零。

他是“死”的。

往近看,再往上看,你就会看到一副死人才会拥有的眼神。眼睛里,瞳孔里,都是“空”。

活人怎会拥有亡者的气息,是他的眼睛。只须一眼,你就对他全无兴趣,但你不会恐惧,他毕竟不是真的死人。不会有人想去了解一个死人,不会有人想去了解他的面容。

然而人世还是有趣的,并非所有人都不愿凝注他。在极少数人眼里,他只是一个疲倦的孩子,一个在生死间挣扎疲惫不堪的孩子。

“柒柒。”少年开口,他的语气仿佛比飞雪更冷。

张灵玉眼神一动,只因他看到少年眼中炽烈的情感。

他可是在唤自己么?

不是的。

沈沫柒,是那画中人的姓名。

可这画中人却在烈火中恣意燃烧,连同“沈沫柒”这个珍贵的名字。

若这名字不足珍贵,眼前的少年又为何陷入疯狂,怨愤尽泄?

若这女子不足珍贵,眼前的少年又为何陷入绝望,血泪凝结。

黏腻腥臭的浆液并未被圣火焚烧殆尽,它们潜藏在少年心中,只等他再次陷入孤独,破封而出。

这就是藏匿于太古铜门后,遵从张灵玉召唤而来的邪影——一头形不可名状,黏腻而腥臭的怪物!

但张灵玉只想轻拥他,他只是一个疲倦的孩子,一个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疲惫不堪的孩子。

张灵玉始终未曾踏出一步,他已怯了。

那双眼里都是“空”,原本黏腻的黑浆却有了锋利的形,割开张灵玉细嫩的皮肉,深寒之气侵入张灵玉的热血,冻住他骨髓。

“死”从不被少年放在眼里,但是约定却比他的生命更为重要。一诺不是千金,一诺是生命的意义。

但此刻,少年已死了。

漆黑的苍穹忽而亮出一束耀眼的光,一柄看不清形状的巨大长剑贯通长空,悬立在怪物的顶上。

朦胧间,张灵玉好似听见一道悠古的叹息:“纵逆之血,必以剑终!”



【白云观·吕祖殿】

吕祖殿外,一名体态优美、相貌清秀的男子正谨慎地望着四周。若以旁人的视角远观,还道是哪家清丽脱俗的美人为了逃避凡尘情扰,潜心求道。

在他确认四下无人后,便以极快之速闯入庄严道观,身轻迅捷。

观内短暂闯入一束强光后,又立刻为黑暗包裹。

“咔嚓。”

一缕弱小的火苗在他手中点燃,观内渐渐变得烟雾缭绕,却不知是本已用来供奉祖师爷的敬香,还是他口中那支令人迷醉的香烟?

他眯着眼,舒坦地在吕祖尊像前吞云吐雾。此刻,男子的面容比之神像更为慈悲,又比那凡尘众生,多了几分自在。

他凝注着尊像,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旋即将燃烧着的香烟倒插入香炉内。

“单哥,你!”一声愤懑吓了男子一个激灵,他寻着声音望去,望到一团形态诡异的黑影。

“七七,你!”男子极力压抑内心的惊异,以一道怪异的声音压了过去。

但在电光般瞬行的2秒后,男子又如同释怀般地嘿嘿一笑:“七七,我早该知道的,你果然喜欢男人。”

那团形态诡异的黑影,不是别人,正是怀中拥着赤裸少年的张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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