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屋杂忆

前日和父亲聊天,谈及以前的事和人,惊觉脑海中的记忆已模糊不清了。曾以为烂熟于心的同学名,寝室号,以及一些重要的场景,如今都难以说全说对。

猛然发现我在这时光里走得愈久愈远,从前事从前人便愈发生疏,再想起仿佛像是从一本书中读到的故事,自己却浑然没有经历过的感觉。

现实是如此可怕,在我尚还记得某些事之时,还是提笔记下为好。



在经历了三年宿舍生活之后,我的脑海里始终还是会蹦出高中时出租房的画面。

那是一间北向的屋子,面积很小,放完了两张床之后,一张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便把剩余的空间差不多填满。两张床之间的距离倒还可以供人正常行走或两人对坐。

幸运的是,这间屋子有个很大的北向窗户,更兴奋的是,窗外对着的是一片菜园子,隔着这片绿色才是拥挤的多层住宅楼。

起初搬进这间房子时并无太多感觉,只是有点心疼租房费用。学校旁边的房子租金都很高,附近的房主大多都已赚得盆满钵满。

年年有人考完搬走,又年年有人抢着搬进。甚至旁边临时搭建的装置房都住得满满。热闹自是不必说,每间房都有一个安静学习的学生,和一位安心陪读的母亲或是奶奶。她们的职责便是照顾好孩子们的起居,不敢有一丝怠慢。

早晨,孩子们上学之后,她们便是洗衣服收拾房间,而后走出,聚在一起聊天。等下课时间快到了,就一起回去做饭,等待孩子们下课归来吃饭午睡。午睡时间外边是安静的,等孩子们又陆陆续续背着书包去学校了,这外边又开始热闹起来。

于是,在搬进之前,妈妈就料定奶奶在这边陪我不会感到无聊。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在这里结识了很多奶奶们或者阿姨们。中午等我睡下之后,她便出门溜达,等看到很多人背书包走时,她就回来看我有没起床。



如今记忆里满是冬天的温暖。中午下课回来吃完饭,奶奶便把晒好的被子抱进来铺好,把热水袋插上电,等我坐下打开作业时,她便关上门出去了。南方的冬天湿冷,而因为被窝暖和,那时的每个午觉就都睡得很美。

午睡完我背上书包,到门口拿一双早已被太阳晒得暖暖的鞋子穿上,回头说声:“奶奶,我走了噢。”听到一声“嗯”便匆忙走了。

下午回来时,伴着人流在远处便能看见站在门口排成一排的阿姨或者奶奶,她们一边聊着天一边注视着远方的学生群中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像是迎接的队伍一般。

她们就这样在这里待上两年、三年或者一年,兢兢业业地服侍着备考的孩子们,也混熟了附近的家长圈。等有朝一日高考结束,东西打包好准备回家,临走之前也是必定要去挨家挨户和还没结束陪读的“邻居”们道声再见。

“你老人家好咯,考完了任务结束了,我还要待一年哦。”

“一年也快得很诺,考完了也就好了。”

陪读的生活虽有些许无聊,但到底还是一段特殊的记忆。那是一段和辛苦的孩子们并肩作战的记忆,其间饱含着青春的热情和奋斗的希望。而对面的学校早也就标志了这个地方的特殊性。



周末时,我便长时间的坐在这书桌前了。这里格外安静,窗外偶尔会有菜农来侍弄菜园子,而这些菜农大多都是房东们,他们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碰上菜多的日子,会送来一些给租客。租客们也为能吃到免费且新鲜的蔬菜而不停表达感谢之情。

我端坐在窗前,安心地写着作业,或是大声朗读英语或文言文。这里是我一人的世界,有时便心生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惬意之情。

而学完五柳先生《归去来兮辞》之后,我便得到了一个最恰当的形容——“审容膝之易安”。人都说这房间小,我偏觉这里虽是容膝之地,却使我十分安适。由是我更加喜爱这间房子了。



房子虽小,读书期间这里也是来过很多人,住过很多人。舅舅阿姨们偶尔会来探望,哥哥姐姐放假或路过也都会来住上几晚。这间小房子便也一直充溢着温暖。

亲戚们坐在两张床上,面对面聊着天,旁边一张凳子上摆着一盘刚洗完的水果。

可能是天生爱热闹,我喜欢放学时在人群中看见门口站着的奶奶旁边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庞,有时候会是姐姐又或是其他阿姨们站着等我。这种感觉使我惊喜,说不出的意外之情。是终日平静不起波澜的学习生活之外泛起的细小涟漪。



高二那年暑假,我并未回家。一是两年来书本太多,都带回家太不方便;二是那年期末考成绩不够理想。索性就平和地待在这里,好好复习,然后再回家轻松地待上几天。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十分正确。那个夏天我过得充实而幸福。

早晨起床读书写作业,窗外的浓绿透进屋内,由于屋子在北侧,夏天十分凉爽。

吃过午饭,午间再睡个稍长的懒觉。傍晚吃过饭再随奶奶一起散步。开心得是同班有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也未归家,我便有时过去串门,或是一起手挽手,跟着家长后面散步,看渐黑的天空,聊不久的将来……



只是,时间过得总是很快。曾经觉得想快速跨越的高三也转眼消逝。

宣布高三提前放假等待高考的那天,还记忆犹新。

最后一节课之前,课代表依旧拿着数学试卷的答案在黑板上抄写。数学老师走进来,班主任跟着走进,他们小声说了什么,数学老师便微笑地看了我们一眼拿着试卷茶杯走出了教室。

班主任告诉我们待会就放假的那一刻,大家的心情都变得复杂起来。从前碰上这种事,谁的心里都是乐开了花的。可偏偏这次不同,这次是夹杂了考前的压力和毕业的不舍以及瞬间的惊讶的情绪。

有人沉默,有人笑着,也有人就哭了。

最后老师问,最后一次打扫班级卫生,简易布置考场,愿意的同学留下来参与。

由于我路程较近,而且考场也在本校,便主动留下来了。此时,走廊里早已人声鼎沸,窗外的“雪花”漫天飞舞。有些同学赶着最后一刻拼命地欢呼着撕扯纸片,扬手撒向地面。

而学校这次匆忙放假,正是不希望学生们的毕业情绪在放假前几天爆发而影响考试。

等同学们搬完书桌上抽屉里地面上的书本之后,教室里人已渐渐少了。我依稀记得和一位不是很熟的女同学临别的拥抱,那个拥抱彻底把我拉进了伤感的深渊。收拾完一切后,我背上“超载”的书包,抱着一堆书本,走下了楼梯,这时几乎没什么人了。

庭院里,地面上,许多白色纸片,空白的,或是写了满满字迹的都尽然融进了地面的残水里。合欢树上也挂上了些许白色,我记得前一年邻居姐姐高考前陪她溜进学校散步捡起过的合欢花,在那之前我还并未知这树的名字,而一年却是这样的快。我抱着书本吃力地走过,掉落的合欢花仍旧躺在泥土上,雨水粘结了大地与她。

走过实验楼转角处,便看见了匆忙行走的奶奶。

我吃惊地望着她,之前她从未来过学校里,只是偶尔站在栅栏外看着里面学生做操或是运动。而这次,她却一个人找到了我。

“哎呀,找到了,听学生讲提前放假了,都拿了一堆书,拿不动。我就来校门口等你,帮你拿回去,等了半天,人都走了,也没看到你,就问路上的学生,跑过来了。”

说着便拿我怀中的书。

“我就晓得书肯定许多,一个人拿不动。你怎么才出来?”又伸手要帮我背书包。

“不用了,书包好重,不要你背。我下课打扫卫生去了。我住的近,自愿留下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回去了。



至于高考那几天在“容膝之地”是怎么度过的,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考前担心会睡不着,结果还是睡得很香。第二天就背着书包像是平常月考似的出了门。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下了雨,我没带伞。考完从连廊里一直走到高一部,才没办法地顶着书包跑到门口,门外奶奶早已拿着伞等着了。我撑伞和奶奶慢慢走,心里想着高考居然就这样结束了,曾以为考完会很开心激动,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安静地想着,慢慢走回了小房子里。

最后一晚我睡得不好。

晚上打包书本试卷花了很长时间。每拿到一张自己认真写过老师认真阅过自己又认真改过的充斥着黑的红的蓝的字迹的试卷时,都不免再看一遍,又伤感一番。

等过往所有的岁月都被捆成一摞一摞的方块时,已是接近凌晨一点钟。我瘫软在床却并未十分困倦,那晚的确想了很多东西,或许是在回忆这几年,又或许是在憧憬未来,都已记不得了。

早晨父亲过来,我们陆续搬完所有的东西。等我再看一眼那空的有如我刚搬进来的小房间时,那明亮的窗户外依旧是一片绿色,那么安静,却充满着青春的生机。

毕业后,奶奶开始给表弟陪读。不过,他们住在后面的居民楼里。

后来奶奶说房东家的奶奶回来了,那间房子改造了给她住了。

“唔,那我倒是那房子里最后一位考走的学生呢。”我心里想着,“纵使一直在变化,那窗外的绿色应该是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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