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1000!”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刚刚提交了辞职报告可总得找工作;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在这里干。公司里有的是CASH,而已经旧了的空裤袋里正需要CASH。
在熟练和不熟练的辩论之中,在福利多和少的争持之下,结果GLASSES朋友们犹如卖身一样,把自己卖给了自己也前途未卜的公司。车框里真个空空如也了;车子之间也空旷了许多,拥挤在这个桌子和那个桌子前面的GLASSES朋友们就看不见了。他们把自己几年打拼的IT经验送进了公司的工作间,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叠钞票。”
“小姐,试用期短些,福利好些,不行么?”干着同样的工作确得不到应有的报酬,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破程序员!”戴着一只钻戒的手按在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角边斜射出来,“工作一天就给一天的工资,谁好少作你们一分钱。我们这里试用期就六个月,福利没有。”
“那末,给解决户口吧。”从感觉上辨认,知道不可能给解决户口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派出所统一用的暂住证,你们不要,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要这暂住证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暂住证上的花纹,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名字签在了他们自己也不十分明了的聘用合同上。”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招聘现场,另一批人又从自行车上来。同样地,在桌子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IT市场回升以来望着厚厚的招聘广告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极不情愿地把自己送进公司的工作间,换到了并非如自己所愿的钞票。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GLASSES朋友今天出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PB是不能再用了,须得买些Delphi、VB的资料回去。Java也要带几本。VCD向门口的老板去租,2块钱只有这么一张,有时还不能读碟,太吃亏了;如果几个哥们合买一些分来看,就便宜得多。陈列在橱窗里的花花绿绿的首饰听说只要几百块钱一个,女人早已眼红了好久,今天应聘就嚷着要一同出来,头上几个,手上几个,脚上几尺,都有了预算。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一块蛋圆的手表,一个女士用的传呼机,或者一套花色很好看的时髦的大衣。难得今年老板照应,一个月多收这么三五百,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房租,买资料,交培训费,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手机。这东西实在怪,不用电话线,储值卡装下去,就可以打电话、发短信了;比起电话机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咕噜着离开招聘现场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袋里的一叠钞粟没有半张或者一角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给人家,人家才会满意,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骑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镇上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狭窄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咕噜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公司。女人臂弯里钩着小包,或者一只手牵着小孩,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小孩给变形金刚,老虎,狗,以及红红绿绿的童装,电动小汽车勾引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开。
“小弟弟,好玩呢,小汽车,小飞机,买一个去,”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接着是——嘀,嘀,嘀,——嘟,嘟,嘟。
当,当,当,——“超级DVD刮刮叫,800一台真公道,哥们儿,带一台去吧。”“喂,哥们儿,这里有各种款式首饰,清仓大甩卖,250一只,买三送一,要不要选些回去?”万源祥大利老福兴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叫着“哥们儿”,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哥们儿”的胳膊,他们知道惟有今天,“哥们儿”的口袋是充实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机会。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哥们儿”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资料,书籍之类必需用,不能不买,只好少买一点。整盒的VCD价钱太“咬手”,不买吧,还是两块钱一张向老板零租。首饰呢,预备买两个的就买了一个,预备项链耳环的就单买了耳环的。蛋圆的手表拿到了手里又放进了橱窗。时髦的大衣套在身上试穿,刚刚合式,给老公一句“不要买吧”,便又脱了下来。想买手机的简直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2000块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几个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这样的年时,你们贪安逸,花了2000块买这些东西来用,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你们看,我们这么一把年纪,谁用过这些东西来!”这罗嗦也就够受了。有几个女人拗不过孩子的欲望,便给他们买了最便宜的小汽车。小汽车的轮子可以转动,要他走就走,要他站就站,要他转弯就转弯;这不但使拿不到手的别的孩子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
“哥们儿”还沾了一点酒,向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回到停泊在招聘现场旁边的小吃店外面,又从店家那里要了咸莱和豆腐汤之类的小菜来,便坐在一起开始喝酒。女人在旁边说起家常,提起日子的难熬。一会儿,这个也揉眼睛,那个也擦鼻涕,个个人淌着眼泪。小孩在车子旁边的空地上跌交打滚,又拣起画着妖艳女郎的海报来玩,惟有他们有说不出的快乐。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坐在一起喝酒,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一个月1000,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是IT不景气,项目不多,打工。今年算是景气些,项目也多,还是打工!”
“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去年还3000呢。”
“又得把自己工资的全部都给别人了。唉,干同样的工作拿不到应得的报酬!”
“为什么要替他们卖命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给自己干,给朋友干。我不缴租,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也只好不缴租呀。缴租立刻借新债。借了四分钱五分钱的债去缴租,贪图些什么,难道贪图明年背着重重的债!”
“工真个打不得了!”
“炒了老板开公司去吧。我看自己干的倒是满写意的。”
“开公司去,不用看别人的颜色,也不用装孙子,赚多少都是自己的,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经理?他们开公司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经理的话。”
“我看,到上海去打工也不坏。我们公司的小王,不是么?在上海什么公司打工,听说一个月工资有7000。7000,乖乖,照今天的工资,就是七倍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上海公司大裁员,好多的公司关了门,小王在那里做叫化子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象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打工,到底替谁干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招聘现场的半新不旧的金字公司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干的。我们吃辛吃苦,赔重利钱借债,编出软件,他们嘴唇皮一动,说‘1000块一个月!’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工资,那就好了。凭良心说,4000一个月,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程序也是拿本钱来编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老板白当差!”
“我刚才在工作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程序放在这里;往后没得活,就出去卖你们的软件!”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那边斜溜。
“真个没得活的时候,公司有软件,拿点来卖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NB公司不是有人卖过软件么?”
“公司老板发了火,抓起来两个人。”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被抓起来,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骑车回自己租的房子。
招聘现场便冷清清地荡漾着暗黄色的垃圾。
第二天又有一批自行车来到这里。现场里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市镇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