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2亿个BTC的惊天bug｜区块链安全经典案例

这个案例的经典程度，让人惊掉下巴。那一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惊呆了，天哪，还有这样的事？怎么能发生这种事？

此事发生的时候，中本聪还活着（我高度怀疑他早已不在人世了），至少是还活跃着，他和他的伙伴们（至少有Gavin Andresen）不得不紧急做出响应，赶紧发布新的补丁，作废有bug的区块，以一种非常规方式解决了问题。

当然，这是没有面子的，这就好比报纸都印出来几天了，突然说这几天的报纸全部作废，重新印制发行一样。大家知道，区块链之所以牛，是因为它的不可篡改性，现在可好，官方完全可以回滚重来嘛！

只不过，换了谁当官方，都会别无选择吧，因为不改就是死路一条。比特币宣称永远只有2100万个，出事以后，系统内出现1845亿个比特币，这还怎么玩。

现在我们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发生的。

一个奇怪的发现

我们知道，比特币于2009年1月3日（UTC）产生了第一个区块，之后，就按着平均每10分钟一个区块的速度持续输出。

然而，当比特币输出第74638区块时（2010年8月15日，UTC），有人发现了明显的不对劲，此人是比特币前核心开发人员Jeff Garzik，当时，他已经创业了一家区块链公司叫Bloq。

他在比特币社区论坛（bitcointalk.org）里公布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帖子标题是：Strange block 74638 （奇怪的第74638块），时间是2010年8月15日下午06:08:49 UTC。CDT时间为下午01:08，北京时间为8月16日上午02:08。

本文中截图的时间都是UTC时间。北美中部夏令时（CDT）要比UTC晚5个小时（-5），而北京时间（CST）要提早8个小时（+8）。为了有画面感，下面我们的解说都用CDT时间，因为那几个处理问题的人，大约都在北美。

他在帖子里说，“第74638块的输出值很奇怪啊，居然是92233720368.54277039个BTC！我怀疑是UINT64_MAX？”

为了让更多人看懂这个故事，这里略微科普一下（值得小白读若干遍）：

1. 比特币的区块里面，除了区块头，就是交易列表。（所谓交易，就是转账。）

2. 每个交易，有输入和输出两部分，输入就是转账来源（钱从哪来），输出就是转账目的地（钱到哪去）。

3. 每个交易的输入和输出可以是多个，输入金额之和减去输出金额之和就是给矿工的手续费。

4. 每个区块的第一个交易为coinbase交易，用来奖励挖出区块的矿工。金额为：固定奖励+所有的交易手续费，早期每挖出一个区块的固定奖励50个比特币（现在是6.25个）。

5. 现在的比特币区块链，每个区块里有两三千个交易， 早期的时候，玩的人很少，只有几个交易。

Garzik在帖子里附上了这个区块的主要信息，我用省略号略去了不太相关的内容，并增加了中文注释。

{
    //区块头：本区块的hash值
    "hash" : "0000000000790ab3f22ec756ad43b6ab569abf0bddeb97c67a6f7b1470a7ec1c",
    //区块头：上个区块的hash值，位于本区块头中
    "prev_block" : "0000000000606865e679308edf079991764d88e8122ca9250aef5386962b6e84",
    //区块头：时间戳，为北京时间2010-08-16 01:05:57 AM
    "time" : 1281891957,
    ……
    //区块包含的交易列表：本区块一共有两个交易。
    "tx" : [
        {
           //交易1的hash值。注：本交易是coinbase交易，也即奖励矿工的交易
          "hash" : "012cd8f8910355da9dd214627a31acfeb61ac66e13560255bfd87d3e9c50e1ca",
            ……
          //交易1的输入信息  
          "in" : [
            {
              //交易1的UTXO引用，因为是Coinbase交易，所以引用交易的hash为0.
              "prev_out" : {
                "hash" : "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0",
                "n" : 4294967295
              },
              "coinbase" : "040e80001c028f00"
            }
          ],
          //交易1的输出信息
          "out" : [
            {
              //交易1的输出值：50.51，也即矿工得到奖励为50.51个比特币，50个是系统奖励，0.51是交易费
              "value" : 50.51000000,
              "scriptPubKey" : ……
            }
          ]
        },
            
        {
        //交易2 的hash。注：该交易有1个输入，两个输出。
            "hash" : "1d5e512a9723cbef373b970eb52f1e9598ad67e7408077a82fdac194b65333c9",
            ……
            //交易2的输入信息
            "in" : [
                {
                    //交易2引用的UTXO
                    "prev_out" : {
                        "hash" : "237fe8348fc77ace11049931058abb034c99698c7fe99b1cc022b1365a705d39",
                        "n" : 0
                    },
                    "scriptSig" : ……
                }
            ],
            //交易2的输出信息
            "out" : [
                {
                   //交易2的输出1，*这就是那个太离谱的值！！*
                    "value" : 92233720368.54277039,
                    "scriptPubKey" : "OP_DUP OP_HASH160 0xB7A73EB128D7EA3D388DB12418302A1CBAD5E890 OP_EQUALVERIFY OP_CHECKSIG"
                },
                {
                   //交易2的输出2，*又是一个太离谱的值！！*
                    "value" : 92233720368.54277039,
                    "scriptPubKey" : "OP_DUP OP_HASH160 0x151275508C66F89DEC2C5F43B6F9CBE0B5C4722C OP_EQUALVERIFY OP_CHECKSIG"
                }
            ]
        }
    ],
    ……
}

很明显，交易2的两个输出太离谱了，转账金额居然都是92233720368.54277039个BTC！加起来就是1845亿个！（四舍五入）

所有人都知道，比特币一共才2100万个，这算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20分钟后，ID为theymos的用户证实了这一问题¹。注意此人给出的输出值更为准确，即：92233720368.54275808。至于Jeff一开始贴出来的那个值为什么不准，这里就不细究了（姑且认为是Jeff所用软件的小bug）。

这里再继续科普一下：

1.  很多人以为比特币是不可分割的，1个就是1个，其实不然，比特币是可以再细分的，比如0.1个，0.01个，0.00078个，都可以，最多可以细分到小数点后8位。正如人民币最小的单位是“分”（小数点后2位），比特币最小单位是“聪”（小数点后8位），一个比特币就是一亿个聪。

前面讲过：对于某个交易，发送金额（即输入之和）减去接收金额（即输出之和）就是矿工可得的手续费，比如输入为10个比特币，输出为9.9个比特币，那么就是发送者自愿交0.1比特币的手续费。对的，手续费是用户自己设置的，手续费越高，矿工就会越快让交易上区块链。

2. 在比特币系统中，每笔交易的每个输入都指明了比特币的来源，这个来源必然是以前某个交易的某个输出，而且是还未花费的输出，此即UTXO，一旦被花费了，就花光其中所有的金额，这个UTXO就不复存在。

3. 输入具体是历史上哪个交易的第几个输出呢，输入信息会标明的，用hash值来标明是哪个交易，用n标明是第几个输出。

那这个“奇怪”交易的输入金额是多少呢，查一下这个输入的hash就可以发现，输入所指向的历史交易，是在2010-08-14 23:05:17 UTC发生的（事件发生前一天晚上），在第74421个区块中，这个交易的输出是两个：一个是0.5BTC，一个是235BTC，如下图所示：

这个奇怪交易的输入，正是前一天晚上那个交易的第1个输出（n=0），也即0.5BTC。

至此可以断定，比特币程序肯定出问题了，因为程序必然会做这样的校验：

输入总和 > 输出总和

根据上一节的信息：输入金额为0.5，输出金额为1845亿。

难道 0.5 > 92233720368.54 + 92233720368.54 ?

正数+正数=负数？

Jeff在帖子里面问，922亿是UINT64_MAX吗，底下很快有答复者说：

这是2^63/10^8, 所以这更像是INT64_MAX, 而不是UINT64_MAX

学过C语言编程的大都知道，约定俗成，INT64指的就是64位整数（就是long long int），UINT64就是无符号整数64位（unsigned long long int），MAX就是最大值的意思。

对于一个有符号的整数，首位为1的话，就是负数，首位为0，就是正数。

在比特币程序中，是用INT64来表示比特币金额的，单位是聪，从最小值到最大值，就是从-9223372036854775808聪到9223372036854775807聪。

这样，事情就比较明朗了，大概率是程序员写程序的时候，忘了溢出的事！忘了两个很大的整数加起来，会溢出成一个负数！

当时的比特币代码，检查了每个交易的输出是不是负数，但是却忘了检查输出的总和是不是负数。

下午2:34，ID为Ifm的用户给出了准确的分析²：

输出1的值：9223372036854275808 (7ffffffffff85ee0)

输出2的值：9223372036854275808 (7ffffffffff85ee0)

这两个值加起来，对于有符号数，就是-1000000。

关于这一点，我写了个C程序验证了一下：

#include 
typedef long long INT64;
int main()
{
    INT64 i1, i2;
    i1 = i2 =  9223372036854275808;
    printf( "%lld + %lld = %lld \n", i1 , i2, i1 + i2); 
    return 0;
}

程序输出结果为：

9223372036854275808 + 9223372036854275808 = -1000000

这就是100万个聪，就是-0.01个比特币。

真相大白

这样就完全对得上了。

输入为0.5比特币，输出是-0.01比特币。

由于手续费 = 输入 - 输出，所以手续费为：

0.5-（-0.01）= 0.51

该块挖出来的奖励是50比特币，加上手续费，总值为50.51，和前面看到的正好一致。

赶紧修补！

正常的第74637块，产出于8月15日11点34分；那个“奇怪”的74638块，产于12点05分；Jeff发帖子说“奇怪”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08分了。

下午3:39，Gavin Andresen给出了第一个补丁。³

他说，“我做了极少的测试，这个修补看来可以工作，当然还会有更好的补丁……你需要重新下载坏块之前的部分区块，删除blkindex.dat和blk0001.dat文件”。

Gavin Andresen：BTC前核心开发人员

下午3:59，中本聪做出了响应⁴：

他说，“这是初步的修改，大家看看对吗？这不是全部，我还要做更多的改动，很快会上传SVN。”

注：那时，比特币的源码在SourceForge提供的SVN上维护。

下午4:40，中本聪往SVN代码库上传了第一个官方补丁⁵。

最终,在下午6:48，中本聪发布了0.3.10补丁完美修复了该问题⁶，不再需要删除数据库文件，而是在程序中自动识别和拒绝错误的第74638块。

而矿工们，在下午6:53，产生了正确的74638块⁷。所以，在现在的比特币区块链上，已经看不到那个奇怪的块了。

正确的74638块

自此，这场危机解除。

中本聪改了什么

比特币的源码一开始是在SourceForge上维护的。但自2011年9月13日，比特币的开发库就迁移到了https://github.com/bitcoin/bitcoin/。

我们可以在github上查看v0.3.10的改动：

这次改动中最核心的部分位于main.h：

注意第19行定义了一个币有多少聪，第21行定义了整个系统有多少个比特币。在交易检查函数（CheckTransaction函数）的定义中，遍历交易序列时，加入了两个检查：每个输出的值不能大于比特币总数；该交易所有输出值的和不能大于比特币总数。

虽然，这种改法，并没有直接处理溢出这种可能，但由于每个输出的值不能大于比特币总数，事实上也就不可能溢出了。

故事的启示

我们常说，区块链是建立在共识之上的。

搞区块链的人又常说，代码即法律（code is law）。

还有人说：一切都由代码说了算（everything was done by the code）。

在我看来，代码是共识，但最终，人心是共识。

如果代码出现问题，人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必然是修改代码。

所以，现在的比特币，未必是未来的比特币，正如现在的以太坊早已不是以前的以太坊。

比特币的总量是2100万个，但我们已经看到，这只不过是一行代码的事。

如果官方都认为2100万个不够用，他们就会更改那行代码。

这会发生吗？

我想不会。

漂亮的一击

不得不说，这名黑客真是酷毙了，他干了一件载入史册的事。

他发现了bug，但他不屑于不痛不痒地提出。

他要让比特币开发团队大惊失色。

他知道自己并不会因此获得什么，因为这个块肯定会被回滚。

他就是要让人们知道，看，你们弄的这个东西，有bug！

快改吧！

他是编程高手，他认真研读了比特币代码，并亲手制作了交易。

他有至少235.5个比特币，现在仍然静静躺在他的地址上。

翻一翻区块链，你就会知道，他有更多。

文｜卫剑钒

参考文献：

1. https://bitcointalk.org/index.php?topic=822.msg9481#msg9481 

2. https://bitcointalk.org/index.php?topic=822.msg9503#msg9503 

3. http://bitcointalk.org/index.php?topic=823.msg9524#msg9524 

4. https://bitcointalk.org/index.php?topic=823.msg9530#msg9530 

5. http://bitcointalk.org/index.php?topic=823.msg9548#msg9548 

6. https://bitcointalk.org/index.php?topic=827.0 

7. https://bitcoinblockexplorers.com/block/000000000069e1affe7161ab4bcbeacebb4ddf155b50e807f42de971b688a09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