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手擀面

        妻子胃口不好,我说:“给你做碗手擀面吧!”

        其实,我从未做过,关于手擀面的记忆大多来自于我的奶奶。

        那时还小,大约在读小学五、六年级,因为关于手擀面的记忆中未有爷爷的身影(爷爷于我四年级时去世)。放学回家,时间还早,父母尚未从地里归来,便径往奶奶家。奶奶家与我家仅一墙之隔,也便宜了我。

        推开旧木门,进了院子,奶奶便迎出来,问:“饥不饥困(莱西方言)?”那时贪玩,中午的饭食哪能抵到下午放学。于是,我总是点点头,奶奶便转身回屋,搬出面板,舀出面,开始忙活起来。我便趴在院子里的水缸上(水缸有盖),借着未落之余晖开始做功课。

        那时,天很长,太阳下落得很慢;风很轻,风中总是夹杂着擀面杖“骨碌骨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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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长,奶奶就端来一碗浸过冷水的面。面是黑面,下咽的时候会觉出略微得粗粝,面上趴着几条被驯服的油菜。似也不是多么精美的食物,却也总能实实地填满我空空的胃囊。奶奶总爱问我:“吃饱了吗?”我也总是笑着用手比划一下脖子的位置,说:“到这了!”奶奶也笑了,笑得如同吃了一碗面般踏实。

        有时,功课少,早早完成后,便进屋去看奶奶的忙碌。奶奶的手很巧,擀面杖在她的手里听话的很。只见她一推一拉,面便服服帖帖地缠绕在上面,待展开后,一张薄薄的面片也压成了。把面折叠成一沓,刀便刷刷地将其切成细条。根根面条粗细均匀,如同训练有素的小兵般严肃而又整齐地排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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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升入初中,一周方得回一次家。奶奶也愈来愈老了,她慢慢地忘记了很多事情。每次回家,却也想着做饭给我吃,只是奶奶的饭越做越难吃,甚至有时锅里忘记添水,直把灶具烤成了炭才想起来。于是,奶奶终于做不得饭了。可谁曾料想,她忘记的远远不止这些——慢慢地忘记了邻居、忘记了子女、也终于忘记了我这个孙子!

        奶奶的身子骨儿尚且硬朗,只是心智却越来越小。有人说,这样也好——无忧无虑,心里无牵无挂。可真是这样吗?奶奶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我们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吧!

        我成婚之日,奶奶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着我和妻子,姑姑贴在耳边跟她说:“你大孙子结婚了,你看媳妇儿漂不漂亮?”奶奶也不答话,嘴中呜呜地说着她自己才明白的语言,她站在那朝着我笑,那笑容跟多年之前迎我放学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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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暑假,奶奶跌伤了腿,便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子女很孝顺,每天几次喂饭,擦拭身体,跟她说话,逗她开心。她躺在那铺老炕上,就躺在当初给我做手擀面的地方,只是擀面杖“骨碌骨碌”的声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奶奶轻微的呻吟和叹息,她在叹息什么呢?

        “老人伤了腿,半条命给鬼。”确实,奶奶没能挺过这个暑假。开学前两天,奶奶去了。二姑说:“你奶奶临死也不耽误你们的工作。”火化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感慨:“骨灰这么白,身体一点毛病也没有!”

        也罢!

        上次回家,母亲拉着我悄悄说:“现在你爹可迷信了,做点儿什么好饭,都得供一供。”我说:“这是想我奶奶呢。”母亲点点头,叹了口气。

        奶奶去世后,我常常站在街门外向里屋望去,院子还如旧,记忆中的场景也时常出现:奶奶端着一大碗面,跨过门槛向我走来。

        只是,天已黄昏,门已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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