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

姥娘

姥娘是我爱人的外婆。

她身体不好,我们结婚时她刚六十出头,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皮肤松弛,颧骨突出的地方处挂着弯弯曲曲的红血丝,她乐观豁达,跟她交流轻松愉快,常常开怀大笑,露出一排齐整的假牙,她比较胖,确切地说,肚子比较大,又有些驼背,走不了多久就开始喘,要找个地方坐一坐,歇一歇,那时她已经得心脏病、高血压多年了,每隔一个月,婆婆总要去她单位的医务室开药,带回一大包的药来。

她精神状态非常好,乐观积极,从不在人面前表现出有病的样子,姥爷因脑出血病愈后,半身肢体行动不便,六十多岁姥娘,为了不拖累女儿上班,她几乎包揽了伺候姥爷的所有事务,住平房,没煤气,没暖气,连卫生间都没有,从没见她叫苦叫累过。每天早上蒸一大碗老豆腐还嫩的鸡蛋羹,煮一碗鲜牛奶,我那时跟婆婆住在不远的楼房里,我不太会做饭,常常带着孩子过去蹭吃蹭喝。

她热爱生活,据说,年轻时姥娘爱赶时髦,街上流行的什么布料,穿什么样式,只要条件允许,她都要跟上潮流。她讲卫生,从头到脚收拾的干净利落,虽然伺候着病人,什么时候到她那里,总看到无论床上还是地上都收拾的一尘不染。她给我们讲一个笑话,说她住平房时的邻居老太太,比较邋遢,正和着面呢,他儿子让她洗白背心,和好面,她不洗手就去洗背心了,背心干了发现上面沾了不少面痂子,惹她儿子非常生气,说洗了半天还不如不洗呢!!

姥娘是平遥人,出生在民国时期,是家里的独女,母亲在她很小时跟人跑了,她跟父亲相依为命,很小就学会了针线活,缝缝补补,绣花织布,还是踩缝纫机,她都做的有模有样。她没上过学,不认识字,记性和口才都不错,讲起道理来,她可以把广播里、电视中听来的大道理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领导干部呢!她参加过抗日女民兵,据她讲,在老区没有设备,她和伙伴们把纸做成喇叭状再用线连起来,打电话传递消息,为前线官兵做过抗日鞋。解放后生活所迫,带着女儿一路辗转来到太原。

姥娘做事情特别认真,她擀出来的面条薄厚、宽窄均匀,即使做个简单的西红柿鸡蛋卤,西红柿要去皮,蛋要炒的金黄,不老不嫩,既要好看,又要好吃。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早些年不穿了的衣服舍不得扔掉,她旧物利用,自己设计、裁剪,给家里每个人做了毛呢马甲,好看又好穿。那时商品不发达,市面上很少有卖给小孩子穿的棉衣、棉裤,她总是还没到秋天就开始给孩子们动手做棉衣了,为方便换洗,每人两套,此外还给孩子们做了连体裤、背带裤、套棉袄的罩衫,每次回去,总能看到她带着花镜、弓着背、专注地在缝纫机前忙碌的身影。

姥娘抽烟,且烟瘾不小,按医生的说法,得了心脏病、高血压就必须戒烟忌口。我母亲就是这样的,40多岁就诊断出心脏病时,医生让她不吃动物内脏,因为动物内脏的胆固醇高,此后的30来年,她从来没在碰过。而姥娘不是这样的人,她既没戒烟,更没忌口。她非常喜欢小孩子,孩子小的时候,她常常抱孩子时嘴里还叼根烟,下巴扬起来,把嘴合上紧嘬着烟,尽量让冒烟的那头离孩子远些,以免烫着孩子,“吸烟有害健康”这句话在她那里就是一朵浮云,既不觉得抽烟对小孩子不好,更没觉得对她自己不好。没过两年,糖尿病、脑梗也找上门来,她依然如此,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从不忌口,家里为过年准备的各色糖果,她每样都要尝一下,她说不给自己留遗憾。她说,早年就有医生断言她活不过40岁,如今已经活到60多了,她觉得她已经赚了。

姥爷93年病故后,姥娘就跟婆婆公公生活在一起,每逢端午、中秋、元旦、春节,孙子们拖家带口的从市区的各方回来,一家老的少的十几口聚在一起,一起吃喝、聊天,为了让姥娘高兴,吃完饭,娱乐项目一定有打麻将,姥娘打起麻将来,不知疲倦,要不是婆婆担心她的身体,借故叫停,不确定她会不会在麻将桌上出什么意外。

有一段我读在职研究生,把姥娘接过来,帮忙带孩子,那会儿孩子刚三岁,很不喜欢去幼儿园,幼儿园就在我家附近,老师说,孩子一看到我回家了又不接他,就嚎啕大哭,让我们不接孩子就绕着走。我们从没想太多,以为是孩子太粘人。还是姥娘细心,她每次把孩子送进幼儿园,不会马上离开,而是悄悄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发现老师对待孩子们很粗暴,不给孩子玩具玩,还把脚蹬在孩子们吃饭的桌子上。之后,只要找到理由不送孩子去幼儿园就不去,到周五一定不去,姥娘说,孩子很乖,不会给她填负担,坐在小凳子上陪着娘娘看电视,当看到一个孩子在海边举着风筝哭着喊着找妈妈的画面时,两人都流了眼泪。

姥娘的性子直,思想独立,她认为不好的东西,绝对不会附和说好,公公作为一家之主,当然也不弱。有段时间,公公刚刚退休在家,很喜欢做饭,尤其喜欢搞“厨房创新”,做出来的新菜,必定让姥娘第一个品尝,得到否定多,表扬少,有时是味道,有时是刀工或者品相,每到这个时候,公公会让我评价,作为小辈,能不动手吃,已经是非常幸福了,哪敢提什么意见,所有的菜到我这里都是好评,这样让辛苦半天的公公心里舒服些。

97年的除夕,姥娘一大早就忙碌起来,擦玻璃,扫地,摆糖果……准备迎接孙子和重孙们回来过节,意外就发生在那时,她突然跌倒并且失语了,尽快把她送进医院,医生诊断是脑梗,而兴奋过度是诱因,虽经医生千方百计的努力,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终因梗死面积太大,回天乏术,于正月初九离世。

时隔二十多年,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脑海里浮现的仍是姥娘满面春风的样子,她常说,她这辈子是幸福的,摇扇子、坐轿子、穿缎子,这些富贵人家的礼遇,到了晚年她都享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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