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龙炳诗选 - 草稿

李龙炳诗选

《》乌鸦的理想主义


一只乌鸦不会比另一只乌鸦白

一只烧红的乌鸦,会用燃烧的翅膀

飞出我们的视野。一只烧红的乌鸦的体内

也许有一斤棉花,也许有几朵白云


一个铁匠和一只烧红的乌鸦

有必然的宿仇。一个铁匠比乌鸦更黑

一个铁匠一生都在追杀一只烧红的乌鸦

铁匠的体内有一座小小的煤矿


一只烧红的乌鸦是一块理想主义的铁

头一次又一次被按在水中淬火

肉体在冒烟,隔壁还住着一场雪

在铁砧和铁锤之间,烧红的乌鸦是一座会飞的桥


一只烧红的乌鸦从上往下看

谁比谁更黑,谁又比谁更白

现实的王子杀死了白马,连刀都是黑的

连棉花和白云也被装进了铁匠的黑口袋


一只乌鸦不会比另一只乌鸦白

一只乌鸦也不会比另一只乌鸦黑

一只烧红的乌鸦是一块理想主义的铁

留下白色的灰,追随风,远离铁匠的仇恨


《》天上和人间没有什么不同


我承认,那个一直穿着湿衣服的人就是我

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无论白天还是夜晚

我的衣服都是湿的,因为我是孤独的人


我的孤独就是我穿着湿衣服在沙漠里奔跑

仿佛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不断敲着针孔一样小的门窗

里面透出的光芒照亮了我口袋里的种子


我总是穿着湿衣服像野兽一样在你们中间

你们围着火堆唱歌,我的声音却埋在山上

你们的剪刀越来越快,剪短了我绿色的衣袖


我的湿衣服像一面旗帜包裹着我,里面乌云滚动

有刺客无声地刺杀过来:仅仅是一件空虚的衣服

天空中也有穿湿衣服的人,天上和人间没有什么不同


我知道,我的影子也是湿的,因为我是孤独的人

我的湿衣服里的盐份越来越重,不是来自泪水就是来自大海

湿衣服和我的皮肤已经完全融为了一体

李龙炳诗选


《》宿疾

天空每天都在落炸弹

炸弹每次都落在我的头上

头每天都被炸飞

我每天都工作就是要找回我的头


有时我在厕所里,找到我的又臭又硬的头

有时我在肉铺上,找到我的头

被人当成了猪头在叫卖,我不得不自己掏钱

买回自己的头


有时耳朵不在,有时又眼睛不在

耳朵和眼睛都成了菩萨的下酒菜

有时我也会在玫瑰花丛中

找到我的头,那是情人节的一部分


我找回来的时候总觉得头发的颜色

发生了变化

天空每天都在落炸弹,有时我计算得很准

知道炸弹离我的头有几米几秒


有时我计算失误

左等右等炸弹也不往下掉,当我刚刚入眠

做着好梦,炸弹却突然落下来

炸飞我的头


有时我在梦中找现实的头

有时又在现实里找梦中的头

有时找回的头,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梦

有时找回的头里面,还有没有爆炸的哑弹


头痛,是我一生的宿疾

我的后代的理想就是成为拆弹专家


《》龙王乡


我出生在龙王乡,那里离你们很远

远得几乎不存在。远得只剩下一些日子

龙王乡没有高山也没有皇帝。皇帝是另外的日子

或者是,另外一道菜


遥远的龙王乡,从天上掉下来的龙王乡

适合于做梦的龙王乡,乡长在乡政府主持会议

我不能说乡长是我的亲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龙王乡

我种下一个美丽的词


一个放大的龙王乡,传说中的龙王乡

水涨船高的龙王乡。对岸,站着下乡调研的副市长

我站在桥上

看一江春水向东流


龙王乡下辖十二个行政村,我是红树村四组的村民

我有一亩三分地。我的余粮是一百吨大米

我卖给国家一百吨大米

国家在龙王乡的上空飞来飞去


《》举全国之力只为移栽一棵红豆树

到处是一闪而过的人类

他们有时被称为仁,或不仁

有一棵百年老树在风中

却不为仁所动


中国的很大一部分传统

依然停留在午门

我们的心灵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出去

像西西弗的石头


有一棵百年老树的阴影

被一个又一个皇帝推出午门斩首

翻开新版的国学经典

依然记载着老树的归宿


慈悲的风,吹过了大半过中国

老树的头,雕刻成了无数小小的佛珠

想起几个诗人在山中调侃

举全国之力只为移栽一棵红豆树


《》写作


外部的黑暗和内部的黑暗

没有什么不同

从黑暗到黑暗是封闭的伤口


我爱过的几个白衣女子

重新回到了书本

她们不再爱我头顶的天空


一个满天繁星的时代已经结束

我关上没有玻璃的窗子

等待一只蝴蝶飞来忏悔


此时含泪的人都在成长

白桦树要从这里哭到俄罗斯

冬青树要从这里哭到宋朝


写作就是在虚空中倒拔垂杨柳

浪费的力气可以修一座寺庙

浪费的语言足够谈一百年的爱情


现实与记忆的交叉点上

我看见穿过针孔的那一个人

拼命擦拭着莫须有的红色灰尘


《》每个字都可能是人类的污点


我不懂书法(只是一些字

在一张宣纸上出没

如履薄冰)

我看见它们,咬破了宣纸


像雨滴落到大街上

消失在人群中

有几个字歪歪斜斜地发了财

有几个字龙飞凤舞地要革命


不懂,哪些字在当官

哪些笔画已经出家(几个乡下的错别字

在晒祖先的太阳)

相同的字也有不同的面相


我不懂书法(只是一些字

从古代来到我们中间

像神秘的幽灵)

有些字在书法之外涂满口红


我只是在学习识字(我把我的不

埋在土的旁边

却并没有变坏)

每个字都可能是人类的污点


笔画建筑的宫殿(谁能握住

最锋利的那一笔

刺杀内心的暴君)

书写就是温柔的流水反抗自身的寒冰


《》刀

我一直认为,

在书桌上放一把刀,

是绝配。


午夜带刀读书,

如同阴阳互补,

刀是技艺上的内行。


外行只能是一堆,

时代的破铜烂铁,

无法回到纯粹的语言中。


书桌之外是沦陷区,

诗歌之外是殖民地。


没有一把刀,

我就不配写任何一个字。


《》梦游


现实的答案已经清楚

我要在梦中过完一生

我和我的时代相互躲避

实际上又是石头和骨头硬碰硬

惟有舌头压着几千年的浪花

狂欢的语言划着独木舟

打捞被野兽啃过的苹果

我的影子被切割,压碎,搅拌

成为大地的污点

多少脚步声被偷听,被录音,被删除

离我最近的星星

在湖中喝完水又被黑暗铐走


《》我的世界


世界以它的粗糙行使权力

记忆拿着夏天热得冒烟的乱麻

把一座冰冷的城市绑定在我身上

我掉下的零件必须用推土机才能清理


我的声音卡在鱼的嘴巴里

我一说话就会被淹死

无中生有的几个胖子游向了大海

其中一个是诗歌,其余的是泡沫


人心向外,仿佛是在读着一本黄色小说

我的身体是地震中的一座危房

你们已经不敢靠近

我所有的疼痛已经和你们没有了任何关系


个人的隐秘的疼痛,获得了

对世界的重新命名

心事如同两只蝴蝶飞过废园

火焰的秘密只能在火焰熄灭后公开


《》两个阴影


两个阴影,一大一小,

它们的关系过于复杂:

一个阴影是另一个阴影的祖国,

它们中间

木偶一排排跪下。


黑与白彼此逼上梁山。

回忆只是

宋朝的站台,

送行的人抱着公鸡

如同抱着

刚在桥头买来的宝刀。


爱国者也误认为,

扶着刀

便可登长城,坐飞机,参观兵马俑。


顺便谈诗歌:你的头发

遮住了脑海中的汪精卫。


泄洪时代,从天而降,

两个少年,有一个没有上岸。

他要骑猛虎,走江湖,

不说谎,不投降,不杀死一只知更鸟,

说多少不,

才能完成大海的蓝。


《》灵魂的事业


世界勉强可以发表春天的散文

夏天的诗歌却必须重写:从洋葱中剥出闪电

让我们共同的朋友泪流满面


已经离开了一面公共镜子的视线

她扔下家庭主妇手中的一把剪刀

小声和我谈着阳台上小小的黑暗


精神的三角形要支撑天空的四个方向

使力量突然集中在生死问题上

冬天抬着园艺师,抢救着几片秋天的落叶


那些已经隐居的,一节一节的藕

在污泥中拜菩萨。远方有人正在把耳朵拉长

听见葡萄爆炸,愤怒的庄园已经颓废。


飞向童年的打谷场,是麻雀的灵魂

再生的月亮,正在参加星星的选举

再作一次人类,我已经没有兴趣


《》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我还能呕出蓝色的心


早晨的记忆在黄昏膨胀

我们穿行在瓷器的空间

几个易碎的人,虚无的帽子,压得很低

仿佛谁也看不见谁


我感到被一种声音包围

夏天的藤蔓卡住我的脖子

淤积的血痕影响了我的谈话速度和方式

噩梦有删除声音的功能


河流被点燃后交给农民

他们的幻觉使劳动静止

正在发生的力量推翻危险的桥梁

我的嘴巴走出了饥饿的阴影


我让大众适应了我的发型

却让你适应了我的幽闭

家乡的海水,从我这里漏掉

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我还能呕出蓝色的心


《》文明的一面


你看见的仇人

落后于时代

你在丛林中睡觉,迷路的那个阶段

有人学狗叫,有人学猫叫

这都可以理解


还有人像苍蝇和蚊子

发出轻微的响动

仿佛都是在回应自身的存在

人一旦简单

看见燕雀口中散落的稻草也倍感温暖


你看见的仇人

在拜菩萨

他在祈祷,保佑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刚好也是你的母亲


你在丛林中醒来

捡回白色垃圾

向社会表达文明的一面


《》英雄


杀了人,还在雪白的墙上

写下: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你说牛不牛。其实我只是

一个诗人,在那个烂时代

四处碰壁后

在别人的墙上

抒一抒情: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其实我是写给施耐庵看的

让他知道诗的虚构的力量

其实我是写给影视剧编导看的

让他们知道诗也可以娱乐

杀了人,正义又道德

叫好又叫座

其实我只是在雪白的墙上

题了一行诗,他们就反向推出

我打过虎,杀过人

其实我只是一个民间诗人

暗恋过嫂子,行走在江湖

水浒主义的同仁

留下过一行诗

一个烂时代的愤青而已

我上梁山泊写的山水诗

历史早已忽略不计

李龙炳诗选

李龙炳(1969—),生于四川成都,客家人。著有诗集《奇迹》《李龙炳的诗》《乌云的乌托邦》。现居成都青白江乡下,写诗,酿酒,偶尔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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