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明。
最近感触比较多,试着理一理。
(一) 唯一的姑姑去世了
3月30日早晨接到姐姐的电话,姐姐涩涩地告诉我有个坏消息。我心里“咯噔”一下,同时根据姐姐的声音和语调迅速在脑子里筛查了一下:不会是姐姐一家,也不会是爸妈出事,那会是谁呢?几乎在姐姐接下来的声音出来前,我有了判断,果然,姐姐说:咱姑姑走了。
本能的难过里,几乎第一时间里叠加了父亲的感受——不知道失去了唯一的姐姐的父亲会怎样难过——在转述消息给正在上网课的小董时,小董的眼眶也湿了。她吩咐准备匆忙回家的我:不要着急返回,多陪陪爷爷——这孩子,她和老姑一点都不熟悉,她难过的是妈妈和爷爷的难过吧。
和姐姐匆忙赶回家,父亲果然一脸的泪。在车上时,姐姐就叮嘱我,见到父亲时不要哭,但父亲的眼泪让我心痛无比。抹着眼泪的弟弟已经做好了饭,我们胡乱吃了口,唯一保持冷静的母亲给我们备齐了孝服礼品,我们匆忙赶赴姑姑家吊唁。
期间,我们见到了很多久未谋面的亲戚和熟人——小时候,我经常跟着奶奶在姑姑家逗留,村里许多人都认识。他们表情悲痛,又不乏对我们极有分寸的热情。似乎被岁月的流逝擦除了的记忆,却瞬间在一声招呼里复活,虽然彼此的容颜都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出殡的时间定在4月2号,两天之后即为清明。参加姑姑葬礼的过程里,我神思恍惚犹如穿越了时光。姑姑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耳旁,我仿佛闻到了姑姑带来的羊肉的腥味——彼时姑姑家养着大群的山羊,每次姑姑来我家都会带着羊肉羊杂,小时候奶奶住的小窑里常有一股子羊肉的腥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记事起就不吃羊肉。
三表姐回忆说,姑姑多年前最后一次去我家是八九年前的春节过后。当时姑姑一再说她想念自己的弟弟,她的儿女们却各有各的事情,没时间送她去我家,姑姑一气之下就自己抱个包袱走了。表姐姊妹们到处找不见姑姑,就试着给我的父亲打电话,我父亲接到电话后着急万分,就让我弟弟试着去姑姑可能来的路上去找找,弟弟后来竟在奶奶的坟前找到了姑姑。据姑姑说她走得实在累了,竟不知不觉在奶奶坟前睡着了。那次姑姑在我家待了几天,期间还逐个去村里她熟悉的人家里串了门。姑姑被表哥接回去后就病倒了。后来我们每次去看她,她见到我们都要抓着我们的手哭好久。据说我们每次离开她还要哭好久。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不再去姑姑家住了?是奶奶去世后?还是我上了初中以后?我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小时候在姑姑家住了好久。闭上眼睛,姑姑家那个村子的东南西北,甚至延伸到周围的村落,我都有印象。我跟着姑姑去地里,我和表弟打架,姑父坐在炕头抽旱烟……都历历在目。
我的记忆里,总是以我为主的——我的所见,我的所感,我的所思。记忆里姑姑终日忙忙碌碌,烧火做饭,挑水砍柴,而姑父却总是坐在炕头抽旱烟,时不时咳嗽几声,还有姑父的哥哥,一个终生未娶的男人,也常在姑姑家吃饭。年幼的我对此很有点愤愤不平,却从来没有听到姑姑任何的抱怨(那时候并不会换位思考,不知道姑父有没有讨厌过奶奶常带着孙女住在他家)。
我无从猜测姑姑最后一次来我家的心路历程。她坐在奶奶的坟前说了些啥又坐了多久?晚年的姑姑和奶奶越来越像,不同的是姑姑的脾气比奶奶好很多,即便是抹着眼泪的姑姑,看起来仍然是一副微笑的模样。
姑姑久病在床,却表现出了顽强的求生欲。让人心痛的是我们因为疫情和一些琐事没能和她好好道别。据三表姐说,前几天时,她翻着我们朋友圈发的照片对姑姑说:看看,这些都是你的亲人。彼时的姑姑已经骨瘦如柴,她已经好久不说话了,大部分时间是昏睡的,但听到三表姐的话后,她睁开了眼睛,却眼神空洞。我问三表姐,姑姑那时候的神志如何,三表姐想了想说,可能她心里不糊涂。
表弟说,姑姑迷糊时有时候喊妈,有时候叫父亲的名字。我从小长得丑,脾气又坏,是个不太招人喜欢的人,总觉得姑姑也不会喜欢我,但我喜欢听姑姑用万荣口音叫我。上次去看她,她尚能认得我们,还能清楚地叫出我们的名字。去世前三表姐让她看我们的照片,我却宁愿她已经神志迷糊,那样她就不会因此有所牵挂。
姑姑的葬礼上,主事人念了本应由表哥来念的祭文。姑姑生前的经历,也是父亲艰难人生的写照,他们姊妹俩的人生,本来就有许多重叠。听着祭文的姐姐不由得大放悲声,当着满院子的人,我没法放声大哭,却也是泪如泉涌。父亲蹒跚着追赶姑姑的灵柩,却因腰背疼痛和风俗习惯只能在门口和姑姑洒泪道别。我们托人照顾悲痛的父亲,披麻戴孝送了姑姑最后一程。
姐姐说,姑姑享年八十一岁,也算寿终正寝,她老人家久卧病床,去了也就不再受罪了。这话她对我说了又对父亲说了好几次。
姐姐终归是姐姐,在关键的时候总是顾全着一大家子人。
按照风俗,没过百天的新坟不上,所以今天姑姑的坟前可能是安静的;又按照风俗,出嫁的女儿不上娘家的坟,所以父亲和弟弟去祭奠爷爷奶奶时,我和姐姐只是在路口等待。风俗是个什么概念呢?要产生如此众多制约力,如今却又听说许多风俗从简,所以到底制约人的是什么东西?
晚上小董跟随弟弟出去,回来告诉我她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弟弟和同行的外甥女却说没有看见。我对小董的描述将信将疑,这孩子,并不是一个喜欢说瞎话的人,她坚决否定了我说她看花眼了的猜测,那她看见的是什么呢?
我告诉她:第一,那种现象不太可能;第二,假若真的有可能,咱们没做过坏事,也不必害怕。
话虽如此,深夜无眠时,忽觉后背发凉。毕竟,今日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