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四月的苍白
高四那年,我爸病危,从义乌回了贵州老家。
因为户籍在贵州,我一个人在这里念高中,我妈到了医院才告诉我他们回来了,接到她的电话时我在自习室刷着文综题。
她说了很多话,我只听清了一句,我把你爸带回来了。
落叶归根,我最怕的事还是来了,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跑到校门口,拦了辆车直奔客车站,两个小时的路程,大巴车在山路上颠簸。
下车的时候,胃里天翻地覆的,边走边吐,一路到乡里的医院,我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天黑了,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我弟弟给我打来电话
“姐,你明天请完假再回来吧”
“我在医院楼下”
“我下来接你”
我强忍着眼泪,扯出一个微笑,乡里的医院很破,很窄,很小,走廊上站着我的亲戚,我看不清他们是谁,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走进病房,三个月没见了,怎么会瘦了这么多,脸白的像纸,他像一片晒焉的树叶一样静静的躺在床上,我轻轻的叫了一声“爸”,我看见他的眼睛在笑,走到他眼前,我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他说啊,可是我要怎么开口。好想拉拉他的手,可是他身上那么多的管子,我不敢碰他。
他是我的天啊!怎么突然间就变得怎么脆弱,连呼吸都要靠机器了呢,在我心里他是无所不能的国王啊,宠了我二十年,满足我所有,所有的无理的要求。
我二十岁了,还是他的小公主。我高一的时候他就生病了,但是每次给他打电话,他精神都很好,有时还会和我开玩笑。
他说他一定会好的,会看着我考大学,看着我嫁人,看着我有孩子,看着我做妈妈。
我知道他在骗我,我知道他总是会走的,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在强忍着什么,他突然暴躁起来,扯掉所有的管,他那么虚弱,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弟弟抱着他,把他按在床上。他像一头受了伤的狮子,声音哑哑的。
他说他好痛,好痛,他求医生让他死,他求我妈,求弟弟,求我。像一个孩子,无力的喘息。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是多么的希望,所有的痛苦,都在我身上,所有的所有,都让我来承受。
可是所有的希望,都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我在厕所哭的时候,班主任给我打来电话,一个暴怒的声音传来:“离高考只有五十二天了,你人在哪儿,逃了一早上的课。”
“我在老家,我爸要走了”只要提起走字,眼泪就忍不住。我没听清班主任后面说了什么,就挂掉了电话。洗了脸又回病房。
第三天,爸还是喊着痛,他失去了意识,认不出我了,只是一直在说,让他死,他不要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着我,从头到脚的每一寸肌肤。
第四天,爸奇迹般的不喊痛了,他可以意识清醒的和我说说话。
他很安静,淡淡的和我聊着天,他问我高考有没有把握,他说他一定会看着我上大学的,我信了。
真的,我似乎可以看到他好起来的样子,像以前一样和我妈经营着义乌的麻将馆,挽着我妈的手一起去买菜。
我假期的时候,晚上带着我和弟弟去路边的小摊吃烧烤。我一定会考这边的大学,离他们近一点,每个星期周末我都要回家。
我知道我在骗自己,可是我又那么相信自己的谎话。
第五天,爸的精神更好些了,我感觉我的期待都不是骗自己的谎言了,是不是乡里的空气好啊,气候也好,说不定爸在这里修养就慢慢的好起来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第六天的时候,爸说他的耳朵痒,让我给他掏一掏,我小心翼翼的拿着棉签,他那么脆弱,我不敢使劲。他让我重一点,我重了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我把棉签拿出来的时候,是红色的,然后有血流了出来,染红了爸的脖子,然后是嘴里,鼻子里,眼睛里,我好怕。
是不是我弄疼他了,后来好多人进来。我听见他们叫我爸的名字,我听见妈撕心裂肺的喊。后来呢,我不记得了,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天,所有我知道的,不知道的亲戚都来了,他们把爸装在一个黑色的盒子里放在堂屋的中间。请了好多先生来“唱经”,“跳神”。
他们在堂屋里放了一个烧纸盆,一群人围着它,敲着鼓,吹着唢呐。妈把一卷白布裹在我头上,让弟弟牵着我跪在纸盆边烧着纸。
家乡有个风俗,所有的亲戚,凡是女的,来了都要跪在棺材边哭丧。说着我爸的好,说着怎么这么年纪青青的就去了。
哭的声音很大,盖过锣鼓和唢呐的声音,有人去拉他们起来,他们不愿意,越哭到最后的人,证明他越伤心,越不舍。
这些都充斥在我耳朵里,眼里。我觉得很讽刺。我在院子里站着,我姑姑过来拉我,让我过去跪在棺材前哭丧。
何必呢,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我哭不出来,真的,那些话我也不会说,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跪在哪儿和你们一起装不舍。他们说我爸养了个白眼狼。
我没有哭,丧礼七天,我一滴眼泪的没有掉,我看不到那些亲戚的悲伤,那些我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所谓的亲戚,他们晚上的时候打麻将,打牌,喝酒。
他们明明笑着,笑得那么开心。全世界都那么开心。
家乡的风俗是土葬,先举行丧礼,等到冬天,请风水先生看好墓地,再下葬。
我回了学校,班主任很关心我,特意找我谈话。特意为了我的事开了班会,跟同学说,要他们多帮助我,关心我。
他为什么要怎么做呢?我知道他是在尽一个班主任的责任,可为什么要把我的伤口揭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让别人来可怜我,用同情的阳光看着我。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爸死了,我的家残缺了,我的天塌了?
我不敢去上课,我受不了别人的询问,我只有听到爸和父亲的字眼都会崩溃。我甚至不敢住校,我以死相逼,威胁了班主任,到外面和朋友合租。
呵!来真的,他就怕事了,索性不管了。
白天,拼命的做题,我答应我爸,一定会考上的。晚上,呵,我最怕的就是晚上,只要一闭上眼,我就想起给爸掏耳朵的画面,如果我不给他掏耳朵,他会不会不会走,是不是我杀了他。
是的,就是我。
五月的疯狂
我在深夜抽完一包烟,呛得泪流满面。烟草熏过舌头,一寸一寸的在麻木,从舌头蜿蜒到心底。我一个人在情人坡的芦苇丛里咽着所有的苦楚。
王同学的话还在耳边:“快高考了,我不想我们互相影响,还是分开吧”
我问他:“我爸刚走,你也要离开我吗?”他没有回答,转身走掉了。
是啊,谁受得了这个敏感,自卑,冷漠,甚至疯癫的我呢!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漂亮,互相影响?我知道,是我在影响你。我也明白,我们已经高四,没有重来的青春和勇气了。
我似乎每天都是醉的,我不敢醒着,我只要清醒,墙上离高考仅有28天的字就会扎痛我的心。爸让我给他掏耳朵的画面就会在我眼前。
王同学曾经对我所有的好,哪些比我爸妈对我的好还要多的好,以及他走掉的背影。所有的一切,一幕又一幕的向我砸来,猝不及防,又无处躲避。
酒可以让我暂时忘记这一切,沉浸在自己的疯癫里。
那一天,我妈给我打来电话,狠狠的骂我,骂我白眼狼,骂我没良心,骂我不知好歹。爸的丧礼后她和弟弟回了义乌。
第一次打来的电话,我以为她是要关心我,问问我好不好。我用脆弱去依靠她,想换来一丝丝的温暖。
可她给我的是劈头盖脸的苛责,以及不可描述的愤怒。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我只知道大学我肯定是考不上了,而那个爱我,疼我,宠我的人,我的天,我的依靠,都没有了。
那个我曾在心里想了千千万万次要和王同学过一辈子的愿望,也破灭了。
我很对不起我爸,真的,要是去年我没有生病,没有错过高考,说不定他就可以看着我上大学了,我连这一天都没有让他等到,他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冷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真的好想他。
凌晨的街道很冷清,我和梦梦哥和他的两个朋友从酒吧出来。我向着马路的中间冲去,躺下。
我醉了,但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干嘛。没醉的时候我没有胆量和勇气做的事,喝醉了就无所畏惧了。
我真的很想我爸,每一分每一秒,以前他活着的时候我从未如此思念过他,现在,我想只要有车从我身上压过去,我就能见到他了。
凌晨的路上,车似乎很少,我记得梦梦哥和他的两个朋友在撕扯我的身体,要把我拖走,可是我怎么会让他们得逞。
三个大男生,拿又哭又闹的我没辙。
我看见一辆出租车向我开来,灯光很刺眼,可我等来的不是汽车的碾压。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暴怒。
“你他妈大晚上的躺在马路上找死啊,你想吓死老子吗?找死也不要挡老子的道”
说着上脚就要踢我,梦梦哥拼死才拉住了他。
梦梦哥无奈,报了警,警察来了才把我从马路中间抬出来。
很遗憾,没有撞死我,只是吓坏了那个司机和梦梦哥。
把我拖回住的地方,梦梦哥给王同学打电话,其实我没有那么醉,没有醉到不醒人事,我做过的所有事,我都记得。
我记得王同学见到我是那厌恶的表情,恶毒的话语,又一次的转身走掉。
我记得我梦梦哥拿醋骗我是酒,让我喝了能吐出来好受些,帮我洗脚,把我抱到床上,真的,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
第二天班主任找我谈话,他再也无法容忍我这样事多的学生,经过多翻的协调商量。让我休学回义乌,安抚我不稳定的情绪。
后来梦梦哥告诉我,我躺在马路上那晚,警察给我们班主任打了电话,可是班主任说不认识我。
是的,有我这样的学生,他怕丢人。
贵州的五月,阳光暖暖的,透过树荫打在王同学蓝白相间的校服上,似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如他。
我他送给我的毛衣、秋裤、笔记本,书签,情侣表,玩具熊等等……以及和他有关的东西用一个大纸盒子装着,扔到他脚下。
转身,直奔机场。
我回了义乌,离高考仅有二十一天。我不知道这二十天里,我还能为梦想做些什么,大学,离我真他妈远,我好像永远也触不到。
我睡在我爸的床上,我会梦到他。梦到他轻轻的唤我的小名,梦到他带我去广场上玩,像小时候一样,给我买一个大大的红气球。走过门口熟悉的街,仿佛他还和以前一样走在我身旁。
我突然很想高三的那些老同学,很想小北。那个从初中就陪在我身边的女孩儿。
我给她打电话,跟她说我所有的事,跟她说我父亲,王同学,跟她说我又休学了。她在哭,我也在哭。对着手机哭了一下午。
有些事,说出来了。就有人和你分担,心就没有那么痛了。
我把我的痛分了一半给小北。她把她在大学里的快乐分一半给我。
她说,我一定要回去参加高考,我一定能考上,我爸会保佑我。
她说我比她优秀,她说我已经很惨了,高考不会再折磨我。
我信了,真的,我连死都不怕,怎么会怕高考。小北还是和以前一样,能使我安静,理智。
如果这一年小北还陪在我身边,也许我身上所有的伤,都不会这么痛吧。
六月的绝望
六月八号下午,文综考完,我从考场走出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终于完成了高考,终于走过小北走过的路。无论能不能考上,至少我来过。
哪怕晚了一年,我也很庆幸,没有在考场遇见王同学。
等分数的那断日子每一天都在煎熬,小北说,高考完到分数线下来的那段时间她差点疯了。我终于理解她了。
暴风雨要来的时候,所有东西都会显得很美好。为的是等来临那一刻的歇斯底里,不留余地。
那天早上,我在房间直播,有粉丝和我玩大冒险,只要我一口气喝五瓶矿泉水,就给我刷一千块的礼物。
也许有些事情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的。那天的雨下得那么蹊跷。我要出去买水,就必须去我妈房间里取伞。
我看见一个男人裸着半身抱着衣服跑出去。
我默默的拿了伞就走出去,我妈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