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击手,蝴蝶,不停的雨

2017年3月14日  A市市立医院骨科 主任医师刘德

手部骨裂、鼻梁断裂、软组织挫伤、脾脏内出血、二级脑震荡……我阅读着这一份报告,而面前坐着的叫赵宇翔的这个年轻人神情坦然,顶着白色纱布与一些绷带,用他黑漆漆的眼珠打量着我的办公室。他衣着陈旧,黑色运动鞋周围一圈有长久使用日积累月的灰色痕迹,并不均匀,像是铅尘嵌入橡胶面的缝隙。

但其实他也有不安,只是在极力克制。后来,我知道这些伤病是一场不公平的斗殴造就的。

诊断到一半,伴着匆匆脚步声赶来的是一个瘦削的女人,打扮却是很体面,也许是他母亲,或者什么亲人,两人面孔有些相似,都有一个高耸突出的驼峰鼻(赵宇翔的鼻子,我是从他的身份信息图片上看到)。她眉头紧皱,目光晶莹,在阳光直射下,波光粼粼,她看了眼赵宇翔(此时他的神情明显灰暗了下来,尽管沐浴着阳光,他却变成自己的影子),又望向我。

我说,没事的,年轻人,修养一阵子。

看着他们缓慢离开,我知道我这样说并不负责,但我又能怎么说呢,您的儿子在我看来有87%的概率会留下后遗症,还有3%的概率会不孕不育。不能这样说。

学医之后,我愈发感到人体的奇妙,有些人可以承受更严重的伤害并且恢复得很好,而有些人受了这些伤就会留下不可治愈的隐疾。这么说,不是说我不相信科学的力量、人类探索肉体奥秘的决心,我只是感到,感到,嗯,用手机上看到的一句话来说,身体是一场派对狂欢。

你懂我意思吧。

2017年3月12日  A市幸福大街幸福大桥下 朱冠豪

南方三月春寒料峭,晚上很冷,我蜷缩在桥洞下,裹着发脏的绿色军大衣,用手指,红色的手指,指甲里有灰黑色的淤泥或者其他脏东西,月牙有紫黑色的瘀血,点着没有信号与永远在充电的手机(我有无数的充电宝)。

你问我在干嘛,为什么这么落魄,现在A市为什么还有我这种人。确实少见,我其实不缺钱,我出生在一个比A市更大的城市,我家在那属于中产阶级,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国家有这样一个阶级的话,我受过些教育,不太好,在我看来。大学毕业后从事过几份工作,也不太好。

有一天,我突然厌倦了,或者说慢慢失望到了极点,你听过朴树的那首歌吗,很躁动的那首,妈妈我恶心,在他们的世界,我决心拯救自己,顺便拯救一下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我不会用“不可救药”这个词,我意思这个词不错,但已经被用烂了,事实上很多词,所有的词都不错,但大家都不经思考的使用,他们都在谋杀语词,我们最终只能活在一片空白里,大段大段充满声音与字符的噪声里。

所以我带着无数的充电宝,与一些必不可少的钱,开始流浪,我不停地走,不停地写,主要是一些诗歌,甚至累到睡着的时候,我也在梦里遣词造句。像极了博尔赫斯的一句话——

语言的起源是非理性的,具有魔幻性质。丹麦人念出托尔,撒克逊人念出图诺尔时,并不知道它们代表雷神或者闪电之后的轰鸣。诗歌要回归那古老的魔幻。它没有定规,仿佛在暗中行走一样,既犹豫又大胆。诗歌是神秘的棋局,棋盘和棋子像是在梦中一样变化不定,我即使死后也会魂牵梦萦。

今夜,我依旧在顽强地写(用手机扣动屏幕),写累了,我看到远处有个四五个身影,不,我仔细看了下,是四个身影,每个身影在模糊的灯光下都显得很长,而他们在打架,应该是四个年轻人,跃动的身影像豹子。

我看着他们,突然涌上一股热血,忘记了桥底的寒冷。这种感受,我惊恐地发现我写不出,

继而开始痛哭。

2017年 3月20日  H市光明区光明公园长椅  朱玉昆

我在回想着几天前的报道,隔壁城市的青少年打架斗殴的通报,一个一个被隐去中间字符的名字。没有我的儿子。

我想我的儿子还活着,那个在路面监控里佝偻着的身影。有一天,他会回来,在他玩够了,等他妈地玩够了他那套浪漫化的流浪。整天翻着那套破诗集,兰波兰波,醉日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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