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台仍然遗留她香水的味道。
她用过的白色毛巾还挂在阳台的吊绳上晾晒。
现在是下午两点一刻。
刘家辉始终没有听到锁匙转动的声响。
床底的电扇扇叶呼呼摆着,发出一种类似于人打盹的噪音。
外面太阳毒得很,但是刘家辉无所谓,窗帘拉得严实,日头再大,也影响不到他。
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刘家辉,愈加困倦。
他打了一个带泪的长哈欠,翻个身继续睡,根本不觉肚饿。
这一觉睡得酣足。
刘家辉睁眼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
电扇的扇叶还呼呼摆着,吹到刘家辉脚板发凉。
他拉起薄被裹住身子,坐靠在床上出神。
刘家辉忽然觉得很寂寞,有种文艺小说里怅然若失的感觉。
厚重的窗帘被夜风吹得胀起,随即又渐渐瘪下去。
刘家辉关掉了电扇,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这样他模糊地听到一点临街的热闹,过一会儿,他好像又闻到了邻屋的饭菜香。
要不然怎么说人是群居动物,此刻刘家辉心里空落落的。
他下床按亮电灯,拉开窗帘。
窗外万家灯火,大街上多得是逛街找乐子的人。
他悲哀地意识到:他又再独身一个。
露露不会再回来了。
露露的离开早有征兆。
刘家辉不至于笨拙到如此境地。
大家都廿几快三十岁人,无必要搞爱情戏剧那一套。
所以刘家辉没有挽留露露。
“哎!我在胡乱伤感什么?”
他拍拍自己脑袋,发誓不会再贪睡,就算贪睡,也再不睡到傍晚天黑时分了。
这种一觉醒来,漆黑一片,独自一人的感觉太不好受。
他连忙扭开电台,按亮屋内所有灯光,尽量增添烟火气。
但他家的厨房冷清得格格不入,仿佛这栋民楼里的异类。
刘家辉也是忽然之间,害怕寂寞。
他环顾四周,有点恼恨露露的绝情。
她着实是个坏得不得了的女人。
她看似马虎,其实心细如发,这些东西,原本她不会遗漏的。
非要在洗漱台他的漱口杯旁留下她的一只牙刷,非要在衣柜内他的衬衫旁留下她的一双丝袜,非要在梳妆镜抽屉里紧挨着他的剃须刀留下她的空首饰盒••••••叫他再次睹物思人,叫他再次回忆他俩一起时的快乐时光。
一定是这样,这个坏得不得了的女人,故意离开他,又叫他不能忘记她。
要不然,怎么会拿走了那对耳环,又留下个空首饰盒呢?
愤怒费气力。
一日未进食的刘家辉肚饿起来。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发现一点能吃的都没有。
于是他叹一口气,拿起一支冻啤酒,牙齿咬开瓶盖,饮了一口又放下。
他将水壶装满,放在煤气灶上点火烧起来,自橱柜内翻找出一桶即食面。
就这样听着晚八点的电台新闻,刘家辉简单解决了晚餐。
诸事不顺,吃第一口时还被热汤水烫了嘴。
“赠你香吻一粒”露露似在他耳边喃喃低诉。
他想起露露音容笑貌,那样娇俏的一个可人儿,红唇如火一般嘴边烫。
她善弄风情,也最爱开玩笑的,一举一动,非要搅得人一颗心荡漾不止。
是以呆子一样的刘家辉灯蛾一样,发疯发狂地往她这团烈火中扑。
露露也不是不爱刘家辉。
她爱刘家辉,但是她对刘家辉的爱,同她对其他所有男人的爱,都是一样的。
刘家辉嘲弄地想:再无人比露露更当得起“联合国亲善大使”的名号了。
露露有她奇怪的公道,在与刘家辉交往前,她就开诚布公:我有很多很多男朋友,你可以要求我爱你百分之一百,你不能要求我只爱你一个。
露露没有欺骗他,他爱她更多,所以他没有谈判的条件,说白了,他刘家辉,只是露露众多异性朋友中,随便相识的一个。
反倒是他刘家辉拖泥带水,输不起了。
他当初没料想到,露露的话,并不是玩笑话。
他说过的“我也不是什么痴情种,说不定,我很快会移情别恋,到时你不要伤心才好”,才成了玩笑话。
露露的离去令他额外厌恶这座城市里的爱情惯例:爱不过明天。
个个衣着时髦赶潮流,拍个拖要精装上阵,手到擒来利落脱身,恋战是十分可耻的行为。
露露是这些都市女郎里的典型代表,她青春,摩登,魅力四射,活力迸发,是让所有男人怦然心动的那一种新派美人。
刘家辉是假装潇洒的老古董,面上好似无欲无求,你爱我可,不爱我也罢,内里其实住着一个想带你见乡下妈妈,想同你过柴米油盐小日子的小男人。
露露看出来了,所以她离开了。刘家辉妄图改变她,却只看到了梳妆镜内她冷漠的脸。
刘家辉吃毕,将剩汤倒得干净,收拾好屋内堆积两日的垃圾,拿到楼下去。
刘家辉想:除了重新开始,也别无他法吧。
生活偏不让他这样轻易地重新开始。
倒完垃圾,刘家辉一个转身又看到露露。
脂粉正香的露露迎面走来,亲昵挽着他人臂膀,轻声地应和着她男伴的笑话。
刘家辉有些不知所措,他不自觉打量起露露的新男友,发现那新男友高大俊朗,衣着品味不俗,实在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能比。
露露看到刘家辉,又恢复了往常灿烂的笑脸,热情地打招呼:“家辉!”
刘家辉爱极了露露的明媚,这一声招呼,让他顿时有种他刚认识她的错觉。
“我们还是朋友吧?”刘家辉脱口而出。
露露愣了一下,再次笑了,她反问:“我们难道不一直都是朋友吗?”接着露露又对身旁的男伴说,“你在前面路口等一下我吧,我要再跟我朋友聊几句。”
男伴看了一眼刘家辉,欣然而去。
“你最近过得怎样?阿姨回乡下去了吧?”露露含笑望着刘家辉。
“老样子。回去了。”刘家辉答得有些敷衍,沉默几秒后又开口:“那个是你新男友?”
“是呀。你觉得他怎样?”露露略带羞赧地笑,一派天真无邪。
刘家辉不说话,老半天才“嗯”了一声。
露露不可思议:“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我倒希望这样。我最近新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正在追求她。”刘家辉随口扯谎。
“那你可要好好请教我了,我最懂女孩子心思。”闻言,露露咯咯笑起来。
也不知怎地,刘家辉趁势而上:“再好不过!明天我请你吃饭,算是拜师宴?”
“好呀,明日下午两点,老地方见!”露露爽快答应,与刘家辉道别后,朝路口尽头的新男友小跑过去。
刘家辉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只见她还有二三十米时,整个人跃起来一下跳到那男伴的背上,乐不可支,小脑袋伏在他肩头,欢脱如十几岁少女。
刘家辉的醋意渐渐淡了,随之而来的是激烈澎湃的对露露的恋慕。
他知道他再也没法从美梦中醒觉,他知道此刻他又变成了绚烂一瞬间的烈火灯蛾。
——
写在后面的话:
每年4月1号,都是让我感怀的日子。
我有一个目标,就是把Leslie的所有歌,都变作一个个打上我个人印记的小说故事。
另:
烈火灯蛾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烈火的烈,有一半是灯蛾成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