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小红(三)

      你说爱我的时候,我开心得像只蟑螂一样,蜷缩在一团。



      那是小红最后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我问她为什么再也不去了,她说“鲁迅确实说得对,人类的情感并不相通,我也觉得他们太吵了。”电影《芳华》里演到何小萍成了精神病,重回文工团的剧院,当看到那段她曾第一次作为主角表演的舞蹈时,她推开侧门,在旷野上独自起舞,掌声响起,耗尽她最后一滴青春。电影进行到这里,小红止不住的流泪,猫着身子离开了放映厅,对于小红来说,影片已经结束了,后面的每一帧,每一个镜头,都是对《芳华》这部文艺作品的残忍,但商业决定了它必须给多数人一个结尾,曲终了,人们才会心满意足的离散。

        小红那年刚满二十二岁,她总喜欢把一句“你们年轻人怎样怎样”挂嘴上,说得好像她很老了一样,刚开始我也觉得这是些不着边际的话,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小红对很多事情都已经心灰意冷。离开影院时刚过十二点,深冬的北京大街早已空无一人,小红点燃一根烟,也点燃空荡荡的世界,京城的道路南南北北,一眼就能望到街那头很远很远的灯,她突然想起12年还是13年的时候,也是寒冷的冬夜,半夜两三点,她依偎在一个男人怀里,两个人站在十字路口正中,全世界万籁俱寂,全世界灯火通明。她突然感觉时间开始加速流逝,那些她生命里过去的人,都在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向对岸游去,只有她还在困在原地,思考到底为何坠入了这条冰冷刺骨的河里。小红楞神了好半天,直到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驶过,才回过神来。

        “一个始终不被人善待的人,最能识得善良,也最能珍视善良”。小红小时候过得可苦了,没有人爱她,大家都欺负她,各种恶语相加,她总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害怕谁又无端冲过来打她,骂她,侮辱她。她看到《芳华》里的何小萍那么美丽,又有舞蹈天赋,但受政治迫害的父亲,改嫁于人的母亲,长这么大只被人抱过一次,这些东西加起来,让她感同身受,坐立不安,无数回忆涌上心头,酸甜苦辣搅在一起尝不出个中滋味,那种孤独,害怕,畏惧,像溺水之人渴望一大口呼吸一样渴望被爱的感受,何小萍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有从未得到过爱的人,才格外的渴望被爱,只有真正寂寞的人,才能识得什么是真正的爱。可这些东西都没法跟任何人说起,毕竟每个人成长经历各不相同,就像放映厅里因为小萍穿着病服而哈哈大笑的人,电影看到一半发出“嘿搞半天是部文艺片,都没几出战争场面”感慨的人,不是一类人,根本无法沟通。只不过一点,小红说“何小萍在跟穗子告别的时候,说“永远不会原谅林丁丁,因为她对刘峰落井下石”,

        但小红不会恨谁,更谈不上原谅谁。

        小红到家倒头就睡,明早醒来,便忘了今晚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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