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因为我们家是农村的，小婶很早就搬到城市里，算是城里人，所以很看不起我们，从小到大，没觉得她亲，很是讨厌。

从记事起，没跟她怎么说过话。记得小时候，在晒谷场学单车的时候，胆子比较小，老摔跤，学不会。看着同龄人慢慢会了，但我就是摔跤，心里也急。有一天，刚好小婶回来，经过看到了，“哼，农村娃就是不如城里娃”当时憋着一股劲，努力在那三脚架里蹬，摔跤再扶起来，继续咵咵地蹬，终于在第二天学会，还特意骑到她家门口，晃悠了一圈，喜滋滋地回来。

反正不看到她就好，每次看到她，都是冷嘲热讽的，但也习惯了。只是每次跟她“对抗”后，都要挨母亲一顿骂，无所谓，气出了，骂就骂。

就这样一直到我高中了，我们没怎么来往的。有段时间，我很失落，提不起劲，慢慢地，成绩滑落了，母亲很是着急，什么方法都用了，但我就是不想读书。直到有一天，我那个讨厌的小婶又回来了，还到我家来。又来打趣我：“唉，农村娃，就是这么泥里娃，烂泥扶不上墙，还读什么书，早该出去打工赚钱了！”当时把我气疯了：“关你什么事！你就是城里人吗？还不是农村人！”“哟，本事没有，脾气倒不小，看你楚生哥（小婶的儿子），人家自觉早早考上大学，啥都不用我操心，就你烂泥！”又说烂泥，我握紧拳头，久久不肯松开，很想揍她。她轻蔑地看着我：“怎么，有气啊，有本事你考个大学给我看看啊，在这里逞什么威风！”“好！！我就考给你看，让你狗眼看人低！”“有那个本事才行，大学不是用一张嘴说说就能上的。”“行，打赌！”“就你，还打赌，还是退学出去打工好了，别到时丢人。”看她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说风凉话，真想死她。憋着一股气，“就跟你打赌！考不上，我给你端茶倒水一个月！”“好，有骨气，那我等着你来倒茶给我喝！”气得我牙痒痒的，“那我考上了呢？”“她想想说，我从家里爬到你家来！”“好，一言为定！！就要你好看！”“好啊，我等着有人给我倒一个月的茶”！看着她远走的背影，憋着气，憋着眼泪，慢慢松开拳头，我不能输给她！

从那以后，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每天早早起来读书，上课从未有过的认真，晚上也是学习到深夜，不觉得疲惫，就为心中那股怨气。

努力了那么久，终于有了回报，高考成绩下来了，我是我们村里的“状元”，家里很是高兴，请了放露天电影的，在村里的晒谷场里连放四天，给村民看。而且在放电影的时候，除了用广播跟村民说庆祝我考上大学的同时，还是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是不是烂泥，看她怎么从她家爬到我家的。母亲才知道我跟小婶的赌约，气得直摇头，拉开我，说我胡闹，乱了分寸！可是，我们打赌了，我没错啊！母亲直叹气，把我拉走了。听说小婶刚好回来，她一直呆在家里，没脸来看戏，本来想去她家让她履行赌约的，但被我母亲拦住了才作罢。虽然后来她没有真的爬到我家里来，但想到她赌输的样子就解气！

上大学，一直到出来工作，再到城市里安家立业，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再把父母接到城里来，让他们也来享享福，不用再被嘲笑农村人。

好多年过去了，有一天听说小婶得重病，家里人，还有亲戚都去看她，就我没去。母亲说了好多次让我去看看她，我就是不肯去。后来母亲生气了，我才勉强答应说，这两天工作忙，等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就抽个时间过去看看，母亲才作罢。刚好公司有个项目需要出差，很是匆忙，一接到任务就走了，没来得及回家收拾行李。等到出差回来都过了十天了，当我疲惫地回到家，母亲愣了一下，问我怎么回来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乡下老家吗？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哦，我出差刚回来，都忘了，再说了，她不是很讨厌我吗？我何必去自讨没趣呢？”母亲的脸色开始变了，你小婶去世了，电话打不通，让你爸给你发信息，让你回老家送她一程，你没去？？“哦，有时在开会，就关机了，信息没去注意看。”放下行李，“哦，去世啦，那就不用去看了，关我什么事。”母亲气得发抖，喝令我跪下，我有点意外，母亲又再喊一声，我只好跪下了。从没打过我的母亲，抡起她的拐杖，狠狠地抽了我几下，虽然痛，但不敢吭声。父亲走过来，拦住母亲，说她干嘛打我，不就是没去看小婶，没去送她一程，至于嘛。再说，从小到大，也不待见咱儿子，不去就不去。母亲这时泪流满面，瘫坐在地板上“翠儿啊，嫂子对不起你啊！”忍着身上的痛，把母亲扶起来，母亲继续哭“儿啊，其实我不是你的亲娘，你小婶才是你的亲娘。”父亲急了“你胡说什么啊”“你们不知道啊……当初跟你小婶同一天生孩子，当时在卫生站，环境比较简陋，什么都比较简单。”母亲抹着泪水继续说道“我已经生了三个女娃了，想着这个肯定是儿子，谁知道还是女儿，而且生下来没一会就没了。当时我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而且你阿公阿嫲又是重男轻女，这下我全玩了”慢慢地，我和父亲把母亲扶起来坐在沙发上。“你小婶她生的是个儿子。看我这么伤心，安慰我。反正是同一天生孩子，她有一儿一女，要不，把她现在的这个儿子给我，然后说她的夭折了，同一天生，你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就这样，对外就说她的孩子没了，我生了个男孩，你阿公阿嫲才对我开始有好脸色看。这个秘密，连你爸都不知道。当初她是为了我啊……”

“那…那她怎么那么讨厌我？”我不解地说“儿啊，她是恨铁不成钢啊”母亲边捶打我边说“看别人都会骑单车了，就你不会，她急啊，所以才讽刺你。还有，当年你高中那段时间，都不爱学习，我跟你爸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是你就是不爱学习，甚至说不想考大学了。我急得很，最后只能找你小婶，如果你不读书了，我怎么跟她交代啊…”“后来她回来找你谈了一次，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把你说通，当时心里还有点失落，我这个当娘的，真不如她这个亲娘，还是她有办法。后来才知道她激你，最后你是考上了，她很是高兴，想回来替你庆祝的，谁知你在广播里给她难堪，你不知道，她有多伤心，你放了四天戏，她就在家哭了四天，我怎么安慰她都没用。最后还是她安慰我，说只要你能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她受委屈无所谓，值得！”听完我整个人都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一直恨之入骨的人居然是我亲娘？她的一片苦心，我居然这么回报她，我这个儿子是多么的不孝啊。生前没好好待她，连死都没去送她最后一程，妄为人子啊！

放下行李，飞奔车站，搭最快班车，往老家赶去“娘啊，您一定要等等我啊”回到老家时，小婶，不，我亲娘，已经入土为安。狂奔到山上，只见一堆新土，我的哭声在山谷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