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诗集

秋天的阳光已经不那么强烈,黄昏时分常常有绚烂的霞光,照得全世界金灿灿暖洋洋的,而我坐在田埂上,望着这一季荒芜的田地,差一点哭出声来。

猎人早已被我赶走了。当初他来的时候,山顶的巨石隆隆作响摇摇欲坠,他贴心地安抚了惊慌失措的我,但他还是全然不懂的,他不了解那块石头,更不懂我的惶恐。最初的欣喜经过了一些日常的磕绊之后所剩无几,在遇到诗人之后,我只觉得天雷地火,对猎人仅有的温情也荡然无存。我将他从我的田园里驱逐出去,他开始是恳求我不要这样,后来便拿起猎枪来威胁我,但我是不会害怕这个的,独自在野外生活的日日夜夜里,我只对孤独感到无可奈何,其他的种种危险,只能引起我的愤怒。终于我赶走了他,我松了一口气,坐下来给诗人写信。

那时候还是夏天,炎热的天气让人的手心微微发汗,我的脸也红扑扑的。我耐心地写着,悠扬的蝉鸣和着我喜滋滋的快乐,我告诉诗人,我的园子空出来了,言外之意欢迎他的到来。

诗人确实来了,然而只是到访,并非我以为的留驻。我有些诧异和茫然,但很快镇定下来,我告诉自己,诗人天生是爱流浪的,我不能祈求得太多。凡是见着他的时候我都开心无比,暂停了全部的耕种陪他游山玩水,他恼我也恼,他笑我也笑,连沿途的妓女向他招呼,只要他不拒绝,我也闭口不说什么。诗人是浪漫的,自由的,不受束缚的,他们都是多情的浪子。我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我越发地不快乐了。

天气渐渐凉下来,一并凉下来的还有诗人对我的态度。他越来越暴躁,从最初关心我园子里的庄稼,到更多的时间用来和我抨击社会痛斥官僚,他觉得世界是辜负他的,我的爱似乎弥补不了任何。渐渐地,他开始指责我对他管得太多却付出得太少,我气得脸色发青,收起好脾气驳了他几句,他竟一言不发直接走掉,留我一个人在原处伤心失望。诗人到底还是薄情的一类,我下决心不再见他。

后来,后来如俗世的桥段,他回头认错,我原谅他,既往不咎。只是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好几次,我的耐心越来越少,脾气不再收得住,更重要的是,我的痛楚多过了快乐。我回到我的庭院,诗人则选择随心所欲地出发,偶尔累了,他知道我在家等着他。我开始在夜里翻来覆去,几次起身写写画画,三千情意写成诀别长信,却又在寄出的一刻撕个粉碎,我舍不得他。我无法将他拒之门外,我日日夜夜期盼着他能回来,能留下来,但我又恼他怨他恨他,当落寞的星光洒满我的院子,我望着种了一半的死掉的玫瑰,思索他今夜又睡在哪个女人的怀里。

他大概是不爱我了。或者,他从没爱过我?只是欣欣向荣的田地让他一时觉得新奇吧,我摇摇头,苦笑一下。为什么傻乎乎地要种玫瑰呢,耕种这么久,四时节气如何不懂?菜园怎么可能一下子变成花园。我一早明白,在他心里,与之相配的该是晚宴上优雅迷人的小姐,再不济,酒会上花枝招展的舞女也是精彩的,总之不是赤足踩在田地里数麦粒的我。守着庄稼的日子是寡淡无味的,平常人尚难忍受,更何况一个诗人。诗人是属于远方和海的,田野只是他们为了灵感而一厢情愿的寄托。

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夜色漫上来包裹住我。我把视线从荒芜的田地里挪开。荒了就荒了吧,这一季没有收成了,事实已经如此,伤心难过也不会有用。总要打起精神来的,坚韧是作为一个田园生存者必备的素质。况且…没有收成带来的难过,究竟有几分呢。

我不再写信给谁,只将层层叠叠的烦恼装订成册,印成诗集,留作我一人的纪念。明天太阳升起,庭院会重新装满阳光,风会吹进我的窗子,吹散这一本烦恼诗集,在那些纷乱的失望与告别中,有一页曾真真切切地写满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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