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平淡如水,一家三口杀猪卖肉,虽不能有多富贵也算是衣食无忧,可渐渐的新月发现每日的肉有点卖不动了。
褚水镇本是十里八乡的大镇,这几年日子越发好过,每日卖出两口猪是极容易的事情,可这几日常常剩下许多。
顾家规矩,绝不把隔夜的肉卖给乡邻,以至于每天收摊后顾婶儿还得辛苦劳作,将卖剩的猪肉腌渍处理,留着自家人慢慢吃。
一家三口俩人不吃猪肉,顾屠夫本就肥胖,日日吃腌渍的猪肉竟吃得越发痴肥,蹲不下起不来,那一日差点在茅厕里厥过去,请了镇卫生所的医生来看,说是再不能吃那些肥肉了,要不然只怕活不了多久。
如此卖猪肉的一家三口竟没有一人能吃一口猪肉了。
猪肉卖不动,每日便少杀一口,钱虽然挣得少了,但也清闲了许多。
这一日新月依旧站在肉摊后,百无聊赖握着把剔肉刀在肉案上将以前学下的几个描来画去,大半日不见一人来买肉,新月也有些心急。
正半睡半醒,神游物外,顾婶儿提着个竹篮子从里院出来,招呼新月说:“月儿,这都快晌午了,估摸着你爹去村里收猪也该回来了,我去隔壁巷割半斤豆腐。这一天真愁吃啥。以前日子艰难,有口吃的都香甜,如今日子好过了反倒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唉!”
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往外走去,新月想着她娘的话,不由得打出个嗝来。自打镇上刘大夫说顾屠夫要少吃肉多吃豆腐,新月家是日日离不开豆腐,又没有半点油水,只拿白菜粉条炖着,如今打个嗝都一股豆腥味儿。
顾婶儿的旧衫子宽大了不少,一路疾走被风吹得像一面旧旗子。新月不由得一阵愧疚,要不是为了自己个,她娘也不用跟着她吃素,也不用整天吃那没滋寡味的白水煮豆腐。
想着心事,手边的一块肉已不知不觉被她切得米粒大小,那碎肉沿着案边一点点洒下来,粘在裤腿上,鞋面上,她也浑然不知。
顾婶儿又急匆匆的回来了,篮子里除了一块白生生的豆腐,还有块红褐色的瘦肉,不似猪里脊细腻,倒有股青草的气息从扑鼻的膻味里溢了出来。
新月几步从肉案后窜出来,一把抢过篮子说:“娘,哪来的羊肉?莫非又有谁家的牲口摔死了?院里的青萝卜能吃了吧?晌午咱羊肉炖萝卜好不好?”
顾婶儿笑眯眯的看着新月的馋相,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倒像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她接过篮子说:“看把我娃馋的,上次吃肉食都有大半年了,可亏着我娃了。也就怪了,咱十里八乡都不爱吃羊肉,嫌它腥气,你倒好,看见羊肉馋的都快掉哈喇子了。”
“老天爷不许我吃猪肉还不兴我吃羊肉?别人不吃是他们没口福,养了羊就为了剪羊毛,就好比养了猪只为了薅猪鬃,那是他们傻。”
“对对对,就我娃精明。刚买羊肉遇着刘大夫,他说羊肉比猪肉好,你爹能吃,今晌午,好好给你爷俩打牙祭。”
不一时,羊肉的香气从后院飘了出来,满肚子豆腐白菜的新月再也坐不住了,急忙把猪肉用白布盖好,关了门窗往后院跑去。
顾婶儿早猜到馋丫头会等不及,她一进门就将一碗飘着香葱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递了过去。新月一把接过去,先放在鼻尖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浅浅的吐了出来,那又大又亮的眼睛眯成了一弯新月,平日里总绷着的薄薄的嘴唇瞬间柔和了下来,轻轻地含住蓝花大碗的边缘,慢慢的小口小口的将滚烫的羊肉汤喝了下去。
一大碗下肚,新月放下碗搂着她娘眉开眼笑,她说:“娘,真好喝,你说猪肉咋就不香呢?要是猪肉也这么好吃我肯定能吃得比我爹还胖。”
顾婶儿抓着新月瘦长的手,揉搓着她常年握刀磨下的茧子说:“可亏着我娃了,这十几二十年要不是有人家摔死牲口我娃就吃不上口可心的,如今好了,豆腐铺边上开了家羊肉铺子,比猪肉都便宜,以后我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养得胖胖的好找个小女婿。”
新月听她娘又扯到女婿身上,又羞又臊,搂着她娘的脖子撒娇道:“娘,你就这么嫌弃我?天天想着打发我出门,我就不走,吃你的喝你的,叫你心疼。”
她娘搂着她直笑,羊肉汤的热气让这个秋日没来由的燥热了起来。
吃晌午饭时,顾婶儿又提起了那个羊肉铺子,只是没了和新月笑闹时的轻松,她听着后院顾屠夫新牵回来的猪叫声,忧心忡忡:“他爹,难怪这几日猪肉卖不动。咱这块羊肉本来就贱,自然卖得便宜,刘大夫又到处说羊肉比猪肉好,天天去那里买羊肉,你说咱这猪肉还能卖得动吗?”
顾屠夫放下碗筷,卷了根旱烟点上了,烟雾里也是愁容满面。倒是新月满不在乎,嘴里面嚼着块稀烂的萝卜,喝了口羊汤,说道:“爹,娘,您别愁,祖祖辈辈的吃口哪能说改就改的?我看是那羊肉铺刚开,大家伙图便宜图新鲜才去买的,吃几次也就腻了,还得来买咱家的猪肉。这镇上真能吃羊肉不怕膻的怕也就是我了,刘大夫也不敢说他只吃羊肉不吃猪肉。”
又咽下块羊肉说道:“啥人会在咱这地界开羊肉铺呢?以前不都是买卖人收活羊拿去外地卖吗?我看他这羊肉铺也开不了几日。”
顾婶儿掰着馍说道:“店里就一个可俊的小后生,据说就他一人,身边也没个长辈,可不就抓瞎?他戴个挺稀罕的小白帽,刘大夫说是回民,跟咱汉民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