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阑珊处（四）

接机的那天，我特意请了假，乔说稍后就到。我一件件地挑衣服，那个美好的女孩啊，光鲜亮丽的往日，还听着小河流，戴着蝴蝶花吗？

　　她从机舱里踏出第一步——我有点楞住。她真的变了。一丝不苟的套裙周周正正地贴合在身上，一尘不染的高跟鞋，在她脚下有韵律地答答响着。真不再是穿着拖鞋满大街飞奔的女娃娃了，时光对她的雕刻，是那样地不遗余力啊。

　　她盈盈走到面前，拥抱我。“落花，真想念你。”

　　又转身，落落大方地拥抱韩江。“韩，好久不见。”

　　我望着她的神情，暖融融的微笑挂得满脸。眼神舒展平坦，真个是不露一丝痕迹。

　　她笑声一路流淌着：“韩，真想马上就瞧见你的女儿，啊！定然是个小天使。”

　　韩江一脸的满足：“就是个天使。呵呵。”

　　拗不过王林的强烈要求，先送她回家清洗一番，清褪掉旅途的疲惫，便马上驱车转至韩江的家。

　　韩江的妻子来开门的刹那，我和王林几乎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当那个面容呈现后，我清晰地听见她长舒一口气。

　　她展开一脸温柔的笑意：“请里面坐。”

　　她引我们进门，给我们奉上茶水来，王林爱的柠檬茶，我喜欢的黑咖啡，一分不差。

　　王林端过茶杯，说着谢谢，又递给我一个眼神，百感丛生。

　　娃娃睡在沙发边的小摇篮里，入梦深了，有细细的鼾声逸出，小嘴嘟起来，脸蛋和眉头都微微地皱着。也不知道小家伙在梦里思虑什么！

　　我们伏在旁边看。谁也说不出一句话，四周静悄悄的。这新生的小面孔，让我们都感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也许是勾起彼此心里藏深了的年轻的日子，一瞬间翻检出来，好似很遥远又宛在昨天，逼到心上灼痛了眼。但是她就像一个故事里横生出来的情节，对于过去是一个休止符，哦，不，她是新的，她是一种结束又是一个开始啊。

　　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娃娃圆乎乎的小手掌。她被惊动了，婴咛一声，似要醒来。韩江赶紧抚摩着她的小肩，喃喃安慰着：“乖，乖……”。她似乎接受了，腾空伸了伸腿，咀嚼两下，又复沉到睡眠里去。小小的年龄就贪恋着一点点呵宠。

　　我说：“那眉眼，真像她爸爸呀。尤其是皱起来的样子。”

　　她的妈妈接过话茬说：“她就听他爸爸的话，哭闹起来，别人没法子，只有爸爸哄得住。”

　　韩江在一旁呵呵地笑：“小丫头啊，什么时候才长得大。”

　　而王林，早已泪珠盈动。

　　从韩江家出来，已是暮色四合。

　　王林自然而然地拥着我的肩，她真的成熟了，从这个轻轻的拥挽中，我都感到了安定的力量。

　　“落花，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当年韩江拒绝我的原因。”

　　“哦？”这是我心里长久以来纠葛不清的迷团啊。

　　她笑起来。“因为那时他喜欢的是你呀。”

　　啊！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是在袒护别人，原来，被悉心袒护着的，所以平安无事的，一直是我。

　　我也笑了起来。

　　三环路上霓虹灯交错，彼此牵连成一条条光亮沉潜起伏的河流。行路人的身影都融化在五光十色的光流中。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句旧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自然地，都不禁暗暗发问，灯火阑珊处，等待我的又会是谁呢？

　　忽然间，我看见乔在不远处朝我频频招手。啊，他来了。我紧跑几步迎上去。

　　回首挥别时，见她徐徐平安前行，那一袭轻衫在风中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