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盲女

文|莫语 参赛编号:911

随着手机和网络的高度普及,自媒体迅速崛起,传统媒体的生存空间日益被压缩,前两年我们还能在夹缝中求生存,但近来这种夹缝也开始慢慢被填满。前些日子,社里有人传出小道消息,说上面准备向新媒体全面转型,可能会裁员。于是每个觉得自己有可能被裁员的人都惴惴不安,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因为自身性格的原因,大学毕业后便来到这家位于县城的报社工作,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偶尔会羡慕在大城市上班的同学高额的工资和灯红酒绿的生活,但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座城市安然闲适的生活和报社里闲散的工作时光。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离开这里,但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摆在我面前,这让我有些恐慌。

主编就是在这个时候叫我去他办公室的,我是满怀着忐忑在同事们庆幸的目光中走进主编办公室的。主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一副眼镜,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但偶尔也能透过他的眼镜片看到他眼里流露出的一丝狡黠。我在他的办公桌前站定,说:“主编,你找我有事?”

“快坐”他说,指了指他办公桌前的那把椅子。

“社里最近可能会裁员的事,你听说了吧”他说。

“嗯,听同事议论过的,但都是小道消息,不知道真假”我说。

“是真的,我也听说了,不过裁员名单还没出来。”他顿了顿,又说:“今天找你来不是因为这件事,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你看看这张照片,你应该也看过了”他说着同时把手机向我递过来。

我看了眼,是最近很火的一个盲人女孩。

“看过,最近在网上很火,还被誉为‘山城最美女孩’”我说。

“我记得你以前还拍过一张她的照片给我看,说是要给她做一个专访,但被我给否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还没等我回话,他又接着说到:“你也别怪我,我年龄大了,思维也越来越僵化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了。”

主编的话也让我想起了自己拍过的那张照片。那天是周末,我休息,早上出去跑步的时候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正在一个院子门口,闭着眼对着太阳微笑,看见美女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我便用手机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后来在给朋友看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个女孩的右手上还拿着一根安全手杖,所以才向主编提了要给她做专访的事,但当时有一个企业家回乡的事,主编认为这个事更重要便否了我的提议,于是便罢了,尽管我时不时还会想起她,但由于我自身性格比较懒散,也未付出过任何实质性行动。最近,这个女孩突然在网上火了,起因是有人拍到了一组她去扶一个摔倒老太太的照片。我也是看了网上的消息,才知道她叫梁笑笑。

“网上的事云诡波谲的,谁也料不定会发生什么,而且我后来也没有再向你提过”我说。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这次找你来呢,主要是想你去找到这个梁笑笑,对她做一个专访。”

“可是,已经有那么多家去采访过她了,她的工作、家庭、成长经历都已经被挖出来,我去也没什么新东西了啊?”

“这我也知道,可这是上面的意思,你知道我们县这两年一直在开发旅游项目,但成效并不怎么明显,有人觉得梁笑笑可以被当作一个很好的突破点,她有可能被作为我们县的一张城市名片。”

这话其实让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我不能在主编面前表现出来。

“嗯,我明白了,那对我这次专访有什么指示吗?”

“没什么指示,你放心做吧,我相信你的水平。”

屁,我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呢,什么‘我相信你的水平’不就是做好了算他的,做不好算我的吗,真是个人精。但这些话我只能在心里说说。

我见到笑笑的时候,她正在工作。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按摩店,可能是因为漂亮也可能是因为她年龄比较小的原因,她在这里做前台。我对她说明来意后,她说没想到我会来这么早,现在离她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时间,她让我坐,又去给我倒了杯水。

“最近很忙吗?”我问她。

“是的,最近一段时间来的人突然多了很多,我们的大师傅都忙不过来了,尽管我们已经开始了预约制度,但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从大老远的地方跑来。所以,可能要麻烦你多等一会儿”她说。

“没关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说。

她站在前台位置,对我笑了笑,显得有些拘谨,过了一会儿才坐下。

我仔细的看了看这家店,店不大,但装修的还是挺精致的。人确实很多,所有师傅都上钟了,大厅里还有几个人在等着,应该是提前预约好的。笑笑坐在前台的位置,抬着头“看”着门口,脸上时刻挂着微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来客里正有人拿着手机对着她拍照,其他几个也时不时就向她看去。

她知道这些事吗?我突然这么想着。

又有一个人进来了,是一个年轻人,笑笑大概是听见脚步声了,那个年轻人刚进门的时候她就站起来了。她微笑这说:“欢迎光临。”那个年轻人显然没有意料到,有些惊讶,开口的:“你好,现在可以做吗?”笑笑说:“请问您有预约吗?”那个年轻人答道:“没有。”笑笑说:“对不起啊,最近人太多了,没有预约不行的。”那个年轻人有些不甘心的问:“现在还能预约吗?”笑笑说:“对不起啊,今天已经预约满了,明天的名额还剩一个,你看要不要预约明天的?”那个年轻明显有些失望,说:“我是来这里旅游的,明天就要走了。”笑笑看起来有点窘,显然是没遇到过这种状况。那个年轻人见笑笑没有说话,大概是觉得没有希望了,变得有些失落,倏尔,又下定决心似的说:“我可以和你合张影吗?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笑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微笑着说:“好。”

“先生,能麻烦你帮我们拍张照吗?”那个年轻人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好的”我说,接过了他递过来的手机。那个年轻人明显比笑笑要高出许多,合影的时候还特意屈膝了,我拍完后把手机还给他,他看了看照片,称赞道:“您拍照水平真好,真是谢谢您了。”我很少被人称作“您”,觉得他有些客气过头了。他又对笑笑说:“谢谢,加油”,便走了。他走的时候可以看得出来他挺开心的。“请您慢走,欢迎您下次再来”笑笑“看”着门口的方向说。

可能是那个年轻人的行为启发了刚才那个偷拍笑笑的人,他也去请笑笑和他合影,我又一次充当了摄影师的职责。我本以为另外几个人也要这么做,但他们没有上前去,尽管还在时不时的看向笑笑。我想可能是年纪比较大了,有些不好意思学年轻人那样。

笑笑下班是在一半小时后,期间还有一个人来,笑笑帮她预约了明天的最后一个名额,他便走了。

为了以防万一,我提前在县城里比较好一点的餐厅里预定了座位。在和笑笑一起前往的时候,我提议我扶着她,她说不用,她已经习惯了。她握着安全手杖,试探着往前走,走的不快,但是很稳,我跟在她稍后一点的位置。

餐厅里人不多,我和笑笑的座位是一个靠窗的位置。这是我从别人的报道上看到笑笑说她比较喜欢靠窗的位置。我问:“你想吃点什么?”她朝我腼腆一笑,说:“我看不见,你看着点吧。”我说:“我可以读给你听。”她说:“不用了。”语气很坚定。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不该对一个盲人说这些,可能我潜意识里没把她当成一个盲人吧。我点了几道她喜欢吃的菜,这也是我从别人的采访上看来的。“谢谢”她对我说。

我突然想到一句不知在哪看过的话:愈是不被善待的人便愈能感知善良。

“你很喜欢阳光?”我问。

她可能是意识到专访从此刻开始了,显得有些紧张。但我知道我不能说让她别紧张这类话,这种话只会让她更紧张。我静静的看着她,递了杯水给她,她握住那只杯子,“谢谢”她又说。她喝了口水,看起来放松了许多,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我能感觉到阳光,我喜欢那种暖暖的感觉;我也喜欢风,当风吹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我的发梢被吹脸颊,痒痒的感觉;还有雨,我也喜欢,它落在我身上,很清凉的感觉,就是衣服湿了有些麻烦,有时候妈妈会责怪;但我不喜欢电,很疼的感觉,而且那次妈妈都吓哭了。”她像是为了报答我的好意似的,一口气说了很多。

“现在很多人都很喜欢你,开心吗?”这个问题好多人都问过,但我还是想再问一遍。

“开心,谢谢那些人”她说,一模一样的回答。

“那会有困扰吗?”

她想了想才说:“也有一些,店里的人突然变得很多,好几个大师傅都抱怨说最近太累了”她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到:“不过老板今天说要给他们涨工资。”她说这句话时显得有些开心。

“那你呢,工资长了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嗯,老板也给我涨了。”

“最近经常有人找你合影吧,会烦吗?”

“不会啊,妈妈说那些人都是好人,她现在的煎饼也每天很快就卖完了,有时候还来接我,以前都是要卖好久的。”

“你在那里工作,大家对你怎么样?”

“大家对我都很好,觉得我年龄小,都不让我干重活。”

“老板呢?”

“老板也很好,他年轻的时候能看见,后来因为生病了,才看不见的。他很怀念能看见的日子,经常给我说他以前见到的东西。”

“如果有一天你能看见了,你想看什么?”

她想了想,说:“妈妈。”

“还有呢?”

“照片,还有大象。”

“为什么是大象呢?”

“因为他们都说盲人摸象啊”她恶作剧得逞般的向我笑笑。

“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她有些害羞,脸红的像个苹果,但看起来又有些失落。

“还没有”她说。

其实这个问题,网上已经有答案了,那个男生的照片已经被放在网上了,是个很阳光帅气的男生,在外地上大学,和她一起玩到大的,一直很照顾她。

“有好心人愿意捐助你去治疗眼睛,你会去吗?”

“妈妈带我去过医院,医生说我是先天的复明的希望很小,而且需要很大一笔钱。”她的语气有些低落。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帮她,但应该会有的。

菜上来了,人不多,所以菜上的很快。我帮她夹菜的时候,她又一次对我说:“谢谢。”

“你不用这么客气”我说。

“妈妈说,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欠你的,人家对你好,你就要想着报答,如果做不到至少要说一声‘谢谢’。”她很认真的说。

她吃饭很慢,因为慢而显得特别认真,我不想打扰她,想着网上那些对她的报道。

有人说,笑笑是一个坠落凡间的天使,因为上帝不想让她看见这尘世的诸多污秽,所以替她关上了一扇窗。这是一种很浪漫的描述。也是因为这句话,我不愿意和她聊她所经历过的苦难。

笑笑是被遗弃的,因为她出生就是盲人。是她现在的妈妈捡到她的,当时她正在另一座城市打工,她觉得这个孩子是上天赐给她的,为此还和当时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分了手。她也遭受了各种非议,但她没有过多的解释。她给那个孩子起名笑笑,随她姓。后来,她带着笑笑回到这座小县城,县城里没有盲人学校,她便自己教笑笑。她一直没有结婚,还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网上有人说笑笑妈是一个佛教的虔诚信仰者,这一切都是信仰的力量。又有人说说这话的人是在替佛教做宣传。

笑笑吃好了,窗外路灯已经亮了。

“我送你回去吧”我说。

“可以了吗?”她问。

“还有几个问题,边走边聊就行了。”

笑笑依旧没接受我扶她的提议了。天黑了,但这是对我而言。对她,她一直身处黑暗,从未见过光明。

“你有恨过谁吗?”

她可能正在想些什么,我突兀开口,她看起来有点受到惊吓。

“嗯,当我理解我和别人不一样的时候,我恨妈妈。那时妈妈总是告诉我,这世界有光也有暗,你不过是比别人多在黑暗里待了一段时间而已。后来,我知道别人的世界是彩色的,而我的只有黑色,我就特别恨天,因为妈妈总是给我讲神话故事,说我是被派下来历劫的。我说我想死,妈妈说死了你就输了。我不愿意输这种意识也是妈妈培养的。再后来。我知道的越来越多,我就不恨谁了,因为没有人欠我的。”

“你当时为什么会去扶那个老太太呢?”

“因为她摔倒了啊”

快到她家了,我也没有什么问题了,她妈妈已经在门口等她了,一个很朴实的中年妇女。

她突然对我说:“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我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微微屈膝到她面前,说:“可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摸得恨仔细,她突然在我耳边小说:“其实,我看不见的,那天是有人告诉我有一位老太太摔倒在那里了。但后来,那些来和谈话的人让我不要再和别人说这些,可是我担心这么做不好,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这是我从没想到的事,但只一秒钟我就告诉她:“放心吧,不会有麻烦的,大家都是关心你的人。”

“谢谢你,你长得真好看”她说。

“谢谢”我对她说,但我没告诉她,其实她更漂亮。

我向主编交了一篇我写的专访,主编看完很高兴,对我说:“我就知道你能行。”

我觉得有点赧颜,那片专访是我在见笑笑之前就写好的,用的是网上别人采访的素材,里面没有提到笑笑最后对我说的话。

我看过网上所有关于笑笑的文章,没有一个人说到那件事,但笑笑应该告诉了每一个采访过她的人。

昨天有人愿意资助笑笑去治疗眼睛了,听说是一个很有钱的企业家。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温暖,到处都是阳光照耀的感觉,即使有一些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也会有人代替太阳去温暖ta.现在即使马上被裁,我也不会惶恐了,毕竟我曾离太阳的中心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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