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那些年、那些事

    我上初中那时,正好是90年代。学生用的还是钢笔,橡皮管吸墨水那种。墨水的名字和钢笔的名字都叫英雄,打开盖子就能闻到麦芽草本的清香。

  我爱向我的同桌借橡皮,也爱借橡皮给我的同桌。她带橡皮的时候我会把我的橡皮藏起来;她没带橡皮的时候我会拿出我的橡皮给她用。我们都习惯擦错字的时候先用橡皮在舌头尖上点一点。橡皮浸润了可以更好地擦去字迹。我认为这是变相的接吻,还是变相舌吻。不管是她用我的橡皮还是我用她的橡皮,我心里都会窃喜。现在回想起来,从初中开始,我就有坏坏的小心思。

    中学教师大多谈性色变,谈爱变色。在黑漆桌面上什么都不可以刻,刻个“早”就得请家长挨顿胖揍。唯独能刻“三八线”。一条笔直的刻线把桌子分开,能显出里面的木质本色。无论我的座位怎么调换,我总会用黑墨水盖去中间那条三八线。整面桌子看起来一样的黑。我喜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再不用一条线把男女划分出界限。这个工作做起来要特别特别小心。手要快、耳要聪、目要明、心要黑,就像搞间谍活动。若是被哪个同学拿到把柄去告状,又要挨一顿胖揍。那时很多同学都是老师的“眼线”。

    那个年代街道上到处是扫黄打黑的标语,学校里处处有“灭恋绝爱”的班主任老师。对待早恋问题,班主任绝不姑息手软、绝情又凉薄,活像一个个灭绝师太。灭绝师太们善于发现早恋端倪,并把早恋灭杀在根根都没萌出来的状态。她们神奇到能依据教室里的空气捕捉出早恋学生的味道。那大概是一种青春荷尔蒙的体味。灭绝师太们大多能闻味索人,对散发出强烈荷尔蒙味道的学生精准定位。从初中开始我就相信世界上是有“捕风捉影”这门绝世神功的。灭绝师太成功捕捉到了我,并把我和同桌分开了。

    那时候我比较皮,按现在的定义就是比较熊,是个熊孩子。好多同学都怕我。上主课的时候我按班主任安排的位置坐,上副课的时候就强行调回去和她坐。她的名字太普通,到现在我都回想不起来。我只知道他爸是酿酒个体户,想生儿子想疯了,结果生了九个女儿也没生出儿子。她在家里排行老九,同学们都叫她小九。我创造性地叫她九妹。后来发现她会喝酒,酒量还不错,在写给她的情书上创造性地把她的名字写成“酒妹”。

    我爸好酒,最喜欢纯粮食酒。每次喊我出去买酒,我都要故意穿通城,跑去酒妹家买酒。等见到酒妹了,高高兴兴打好了酒回家。但我爸饭都吃完了,酒瘾也就过了。有时跑通城去酒妹家,没见到酒妹,就懒得打酒了,垂头丧气地托着空瓶子回家,像刚从战场溃散下来的逃兵。如不巧正遇到我爸心情不好,需要借酒消愁,等我一个多小时,菜也凉了、饭也冷了,见我提着个空瓶子回来,气不打一处来,酒也不喝了。逮着我就是一顿胖揍,打完了酒瘾也没了,愁也消了。打酒的钱就赏给我零花。

  在给酒妹的情书里我详细记录了挨打次数:整个初中二年因为打酒一共挨了47次胖揍。初三我爸就不胖揍我了,我一下窜个子了,窜得比我爸高一头。我也不怕被我爸胖揍了,因为我发觉他力气变得越来越小了。但我永远失去了不用伸手向家人要钱就能得到零花钱的机会。我认为那算一种自食其力:用肌肤短暂的疼痛,换取相应的报酬。好处大大地有:既能让爸不喝酒,还能为爸消愁,爸在运动减肥的同时我也赚到了零花钱。

    我的零花钱全部攒起来买了一台松下随声听,放磁带那种。那个年代这可是高档货,要100多元钱。在我们县里只有很有先见之明的家长才会舍得出钱给孩子买来听英语磁带用。我买随声听不是为了学英语,是为了上副课时和酒妹一起听流行音乐。她喜欢听张惠妹的歌曲,我喜欢听张学友的。她把耳塞戴在左耳上,我把耳塞戴在右耳上。听一首张惠妹的歌,就换磁带,换成张学友的歌,然后再换张惠妹的。轮着听。酒妹老爹不给钱买磁带。张惠妹的带子只能找同学借。我们上副课都在听歌,从初一一直听到初二上学期。一堂课下来感觉时间飞快,歌还没听够,下课铃就响了。有次地理老师课讲到中途点我名字起来回答问题。问我:“荷兰在世界哪个半球?”我自然不知道在哪个半球,但“河南”我还是听说过的。就回答:“在中国南边!”地理老师无语,全班哄堂大笑。从那天开始我就有了“中国南”的外号,直到现在同学聚会,都还有人在酒桌上提及此事。

    我和酒妹在副课上只听音乐不听课的事情还是暴露了。被历史老师抓了个现形。还好酒妹头发比较长,盖住了耳塞,没被发现。我全包全揽了下来,松下随声听被灭绝师太“灭绝”了。连带着两盘张学友一盘张惠妹的歌带。我上副课私自调座位和酒妹坐一起的事情也败漏了,被请了家长。回家又被老爸胖揍了一顿。

    刚被老爸胖揍完,头上包还没消,身上伤口还没愈合。灭绝师太就在班上开展了最严厉的整风运动。男女不能同桌。身上荷尔蒙味道强烈的男生单独安排座位。我属于整风运动中的典型,被安排单独一张桌子坐在讲台底下。灭绝师太只要有空就会来查课。查到有人调换座位、男女同桌就会被请家长。胖揍。胖揍出血来那种。一时间风声鹤唳,腥风血雨,白色恐怖。

    我发现酒妹会喝酒而且好酒量是在她家为“小十”办满月酒的时候。在酒妹父亲的不懈努力下,酒妹终于多了个弟弟。他父亲高兴疯了,连办了三天的流水席。我爸和酒妹她爸是酒友,也在邀请之列。我爸把我带去吃酒席,席间老爸让我给酒妹爸敬酒。酒妹爸说他干,我泯一口意思就行。我举起杯子二两酒一杯下了肚。

  酒妹爸大赞一声:“好!”又问:“你和小九是同班同学吧?”

  我回答:“是的,叔。”

    酒妹爸那天高兴得疯了,就把酒妹叫来给我爸敬酒。也是一口闷。又让酒妹给我敬酒,说一人一小口就行。我和酒妹碰了个杯,一口闷。

    酒妹爸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对我爸说:“这个小伙子我喜欢,要不让我家小九和你家娃定个娃娃亲?”酒妹听到这话,两颊升起两片红晕,霎是好看。我两口酒下肚,头有点晕,胆子也大起来。还没等我爸发话,就抢先道:“要得要得!”我为自己斟满了酒,站起来一躬身,双手举杯对酒妹爸说:“叔,我再敬您一杯,您说话可要算话啊!”我们一杯闷完。酒妹爸兴致高涨,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陈老弟,要不这样,我叫小九八个姐姐来一人敬你一杯,八杯酒喝完,这门亲就这样定了?”我又兴奋抢答:“要得要得,八杯酒我替我爸喝了!”我爸立马对着我头上一个爆凿,骂道:“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坐下好好扒你的饭!”酒妹爸硬是喝癫狂了,在酒桌上耍起赖来:“那我不管,反正你们父子俩欠我八杯酒!”我又抢答:“是我欠您八杯酒!”老爸又要给我一个凿栗,手被酒妹爸拉住了。酒妹爸指了指酒妹,又指了指我,哈哈大笑着说:“八杯酒!八杯酒!”然后整个酒桌上的客人也望着我和酒妹哈哈大笑起来。酒妹脸上带着红晕,飞也似地躲开了。再到我上学时就有同学坏笑着问我:“八杯酒,喝了没?”于是同学都自然称呼我为“八杯酒”了。反正我的绰号够多了,也不在乎多一个“八杯酒”。当然,这是后话了。

    那天酒妹带我看了她的十弟。又带我去她家的酒坊。酒坊一共有九个酒槽。她领我走到了最后一排第九个酒槽,舀了半杯酒到陶杯子里让我品尝。说这是她亲手酿造的纯粮食酒。我用鼻子先闻了闻,说:“嗯,好香,像女儿红。”

    酒妹睁大眼睛,疑惑地问我:“你喝过女儿红?”

    我说:“没有,但武侠小说里描写过,女儿红里的酒香就像女儿香。”我看了看酒妹,又闻了闻手中的酒说:“我在酒里闻到了女儿香。”

  酒妹脸上再起绯红,害羞地低下头说:“你不是酒喝多了,就是小说看多了。”

  我泯了一小口酒下肚,说:“我小说是看了不少,但酒没喝多,我是海量。把你八个姐姐叫来,我喝了那八杯酒!”

  酒妹抿嘴一笑,问道:“你不怕你爸敲你脑壳?”

    我说:“不怕,快喊来!”

    酒妹说:“还是算了吧,欠着。”然后眼珠一转,好像突然发现话语中的“歧义”,脸上又升起了绯红。把微醉的我看得痴了。

  一时间我们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我打破了僵局,说:“要不我们一起喝酒吧?”

  酒妹抬头看了看我,脸上红晕未消,说:“好吧!”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和酒妹喝了多少杯酒。只记得那酒也香,人也香。酒香是粮食香,人香是女儿香。最后我是被我爸扛着回家的。我妈心疼我,为这事数落我爸一个多星期,怪我爸带我出去喝酒。以后所有宴席都不让我爸带我去,理由是家里已经有个老酒鬼了,一定不能再添个小酒鬼。

    第二天一大早酒妹就给我家送来三斤纯粮食酒。酒妹亲自酿的。只是我酒还没醒,仍在蒙头大睡。回学校见到酒妹问她为什么要给我家送酒时,她说怕我被我爸敲脑壳,送酒给我爸可以让我免去一顿胖揍。我听了感激涕零,立马回去把酒妹送的三斤纯粮食酒藏了起来。直到我上大学暑假回来帮家里搬家时,那三斤酒才被翻了出来。那又是后来的事了。

    酒妹除了送过酒,还送过音乐明信片给我。就是那种一翻开页音乐就响起来那种明信片。我清楚地记得音乐曲调是首儿歌:“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酒妹还在上面留了附言:“别忘了,你还欠我八杯酒!”落款:你的九妹!那张音乐明信片被我保存了好多好多年。后来被我老婆发现并“灭绝”了。这也是后来的事了。

      从我有了“八杯酒”的绰号开始,放学我都要先送酒妹回家,我再回家。放学后我们在秘密地点接头,选择秘密的路径一起走。在人多的街头就隔得远远的,假装不认识,然后远远地、秘密地点头颔首。索性我们的小秘密没有人发现,要不灭绝师太又要在校园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在初三的时候,我家艳舞牌的录音机听英语经常卡带。老妈心疼我,又给我买了款松下的随声听。感谢老妈又让我和酒妹重回音乐的世界。我们坐在酒妹家酒坊旁边的杨柳树下,一会放张惠妹的磁带,一会放张学友的磁带,张学友和张惠妹的带子换着听。至今那株百年杨柳还在。每次看到那株杨柳我就回味起酒妹、酒香、女儿香。还有被播放了261遍的张惠妹、张学友的带子。酒妹说我初三一共送她回家261次。周五放学的时候我们还会坐在杨柳树下,一起喝点酒妹亲自酿造的纯粮食酒。

    初三毕业我考上了市里的高中。酒妹也考上了高中,但酒妹爸没让酒妹去念高中。认为女儿读书无用。酒妹念了县里职高学酿酒专业。我们的联系开始越来越少了。到高三的时候学业太忙,基本没联系了。等我考上大学,酒妹爸为了给儿子创造良好的学习生活条件,举家迁移到了省城。我和酒妹就彻底失联了。

  再回县城,那株百年垂杨柳还在。但酒坊、酒香、女儿香都不在了。在此后的十多年里,我喝过茅台,喝过女儿红,但再也喝不到那带着女儿香的纯粮食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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