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之一

守着纸箱子在阳光下晒了半拉钟头以后，我觉得不行。就算有出租车停下来，这马路边上一长溜儿等车的，哪个都比我手快，没等我腾出手来搬箱子，人家都上去三四个了。大马路上没戏了，我决定搬着箱子进岔路碰碰运气。没走两步一拐弯儿，正看见边上停着一辆，迅雷不及掩耳盗铃，我拉开后车门，把箱子往里一扔，火速上了车。

开车的师傅难得是位大姐，正趴在方向盘上兴高采烈地吃煎饼。看我上车，斜了我一眼，慢慢把嘴里的嚼完，“我说，你这问也不问一声，你知道我走不走啊？就上来了。”我一边儿擦着汗，一边陪着笑：“没事儿！大姐，您先吃您的，我这不着急。您瞧这多不好意思，这大中午的，耽误您吃饭。我就是在露天儿晒傻了，您先吃，完事儿咱再走，您瞧行不？”“哎，你要这么说还是回子事，坐着吧。得等会儿啊，我这儿刚吃，也没着车，你要是怕热就把窗户撂下来等会儿。”我摇着窗户，顺手把烟掏出来了。“内什么，大姐，咱这窗户开着，我抽根儿烟您看行不？”“抽你的，抽你的，什么烟啊？中南海啊？那算了，我抽我的吧，我这吃完了惯常也得抽一根儿，中南海不行，太呛。”

上了路，大姐跟我聊开了，“也就是你小伙子会说话，这要碰上那混不吝的外地人啊，我一准儿给他轰下去，臭开车的怎么啦？跑出租的就不是人啊？真是的。”“那是，那是，得互相尊重。”我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咱们怎么走啊？”“您看着办，我这不赶点儿，您怎么方便怎么走吧。”“这个点儿啊，咱上环路吧，这会儿堵不了车。”“成，成。”

辅路进主路的通道口虽然是两条线，还是堵了一堆车，“这就那帮加塞儿的闹的，”大姐指着前面，“都老老实实排队啊，没这事儿，快着的呢，一有加塞儿的，都叉上了。”话音没落，一辆同样的出租车一把从我们前面别了进来，跟着又一把别进了里道线。“孙子，你他妈急着投胎呢吧！”大姐一脚油门儿追了个并排，摇下玻璃就骂。对方司机一边敬礼，一边陪笑，忙不迭地朝大姐作揖，加着油门先进了主路，转眼跑了个没影儿。

“渔阳的车，这帮郊区司机没几个好饼，这口儿进去老有警察查车，逮着他就够他一呛。”大姐说着也进了主路，路边闪出个骑警，“那出租，你，说你呢，靠边儿停车。”“这小子不会是把咱们当了刚才那辆车了吧？”大姐一边嘀咕，一边跟警察摆手，“不是我，刚才那辆车从里道跑了。”大姐指着那车远去的方向。“别废话，靠边儿停车。”

车还是停了，警察过来敬了礼，开始要三证。“凭什么你就要三证啊？我怎么了？”大姐不给。“刚才从辅路压实线进来的是你吧？”“我在车上就跟你说了不是我，那车加在我前面，转里道跑了，我都给你指了你还不信？”“这道就一辆出租，错不了，违章就老老实实认罚，搅什么理啊？”“不是我违章，我认什么？我这车上有人证啊，那小伙子都看见了，不信你问啊！”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儿点头。

“赶紧的，驾驶本行驶本！”小警察明显有些不耐烦，“别阻碍我们执法！”

大姐拉开车门下了车，“哎！我跟你说话，你听不明白是怎么着？那加塞儿的车不是我，你听见没有？你别看我是个女的，是我的我就认，不是我的凭什么让我认啊？你给你们队里打电话吧，中队长、大队长找谁都行，今儿这事儿咱们得说道说道。”小警察愣了一下，“认识我们队谁啊？”“你甭管我认识谁，咱说的是这事儿！”“别你妈逼吹牛逼了......”小警察没说完，大姐蹦了高儿，“别把你妈那圈儿挂嘴上，我要小姑娘还怕了你了，我这四十多岁老婆子了，怕你这个！家大人怎么教你的，吃炉灰渣子长大的啊？赶紧叫你们队长，今儿非好好说道说道不可。”音量太高，导致前面几个被拦下来的司机也都凑了过来，开始兴高采烈地起哄。小警察没辙了，开始用手台呼叫队长。

十分钟，从辅路又上来一名骑警，“我是管区中队长，有什么事儿您跟我说。”大姐提着音量，又把事儿说了一遍，“你说咱处理问题说处理问题，这小兔崽子嗨，张嘴就骂人，你们还是不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就这么骂人民啊？”小警察摘了盔，脸红的有点发紫。“对对，我们都听见啦！”围观的司机们还在起哄，“口儿忒脏。”中队长皱了皱眉，让大姐稍等一下，快速处理完其他司机的事情，打发他们走人。

就剩我们这一个车了，中队长皱着眉，开始打官腔，“他这个骂人的事儿吧，我们肯定会严肃处理，您留一下电话号码和联系方式，之后呢，我们会把处理结果尽快通知给您。不过，您这个压实线进主路，这也是违章啊......”大姐又翻了车，“你也听不明白是不是，我说了不是我不是我了，这不，我车上有乘客，这小伙子人在这儿呢。”我赶紧又点头，“对，对，真不是我们这车，那车跟着就并里道进主路了。”“哎呀，这个就不好说了，你们一个车的人，那个......”“哎，你这当中队长的怎么也不懂道理啊？你这是说人小伙子跟我串通？得嘞，今儿个就今儿个了，这官司我跟你打了，那就不是我的车，这道理我站天安门都敢说。你处理不了是不是，得，给你们大队长打电话吧！让他来。”

中队长也有点懵，“这是我们正常工作，如果我们处理之后您有意见呢？您可以向我们大队反映，我本人呢，目前没有我们大队长电话。”“你没有是吧？我有。”大姐上车翻出手机，“这儿呢，田大队长，电话139XXXXXXXX，就这个，没错，你打不打？你不打我打。”

这下，看得出来中队长是真懵了。他抛下这个话题，仔细询问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决定暂不处理，记下大姐的车号和联系方式，调出附近监控查看之后再考虑如何处理。大姐得胜收了兵，也没忘了再数落几句小警察，中队长陪着笑，装着有意无意地问，“您认识我们大队长啊？您跟他什么关系啊？”大姐一手关着车门，一手拉着安全带，“什么关系？没关系，他就是一人民警察，我就是一普通司机。”

车上了主路，大姐兴高采烈地扔给我一根烟，“我说咱关了空调，开窗户抽一根儿吧。”“成，成。”我赶紧把玻璃摇下来，“问我跟大队长什么关系，呸，他也配啊，我这有理，官司打到哪儿都不怕，再说了，我亲大姐夫，我怕个屁啊！”我没接茬儿，用手挡着点着了烟，默默抽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