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3丨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说起向恺然这个人，还是要从平江不肖生说起。向恺然，湖南平江人，据说“不肖”二字的灵感出自《道德经》，“天下皆谓我道大，夫惟其大，故似不肖”。 

向恺然这个名字，不如“平江不肖生”这个名号响亮。行走江湖，名号比本名重要。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就能体会到这一点。就像武林的巅峰之战-----华山论剑，最终确立的不是武功的高低，而是重申名号。名次的排位不过是小说家吸人睛目的伎俩。读到平江不肖生的武侠作品，就会发现使用名号，不是金庸的独创。当然，武侠小说并非是梁羽生、金庸、古龙、温瑞安的横空出生，它也是有渊薮的。 

偶然间读到署名为向恺然的《江湖异人传》，有些诧异，细究下来，才知道原是平江不肖生。在这部短篇小说集中，平江不肖生的武侠世界和金庸、古龙的不太一样。仙气少，多的是市井生活，像极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读起来有亲切之感。平江不肖生在《江湖异人传》的引言中也自称：“这篇记事的材料，十成中有两成是我亲自所见，八成是得之诚实可靠的有人，于今将它详细写了出来。”这是小说家的笔法。

单就《江湖异人传》的故事而言，平江不肖生讲故事颇有意思，似音乐起伏一般，在《江湖异人传》中，主人公的出场要在卖了好几个关子之后才闪现出来，由一个人牵扯出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再牵扯出其他人，需要等到铺垫的人物喧闹了之后，主角才一挑门帘，踱步而入。不过，当主角出现时，故事已趋近尾声。因为主角的手段、能耐和本事，借助他人的陪衬、闲谈之中已经大部分讲完了。从这个角度来看，平江不肖生所理解的江湖就是萍水相逢，而江湖中流传的名号与手段，则是众人相传。主角最后走出来，只是印证真有这么一个人。写江湖故事，重在口说耳闻，而不是眼见为实。《江湖异人传》的主角只有陈复君一人，但要他引见出来，却需要耗费几个人的耐心才能做到。

在平江不肖生另一部短篇小说合集《神针》中有五个故事，分别是“何包子”、“秦鹤岐”、“神针”、“梁懒禅”和“杨登云”。故事与人物要相对紧凑一些，不过仍然需要耐心。例如在《杨登云》这一篇中，三分之二的篇幅都给了一个名为何百川的人，主角杨登云姗姗来迟，但也正因为他的迟迟现身，才让读者感受到何谓压轴者。平江不肖生特意将何百川这个人渲染一通，猛一回头，却让杨登云站在何百川的身后。写到杨登云登场时，氛围已经足够，他偶尔一现身手便隐匿不见。读到此处，不得不想起李白《侠客行》中的名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如果总结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异人传》和《神针》两部小说讲故事的主旨，我觉得是“藏”，而不是“现”。这一点与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的路数明显不同。古龙笔下惯用“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这样的单刀直入。在平江不肖生的短篇故事中，江湖是藏身之所，而不是其他。露两手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经千呼万唤，不轻易现身。在《何包子》一篇中，江湖的深浅和行事规则，由一个捕快口中讲出。真正的高手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唐宋传奇的古风遗韵。

在《何包子》一文中，读到“理想中的侦探福尔摩斯”这样一句话，心生感慨。想必平江不肖生一定读过《福尔摩斯探案集》。推想他所身处的时代，平江不肖生这个名字，像是从古文中走出来的名字，不过，他所见识的东西，并不都是古老的。

看到有评论说平江不肖生的小说结构松散，人物众多却忽隐忽现。对比《江湖异人传》的故事，只能说果不其然。但这些瑕疵，不影响阅读。在平江不肖生的作品中，现代武侠的端倪已经显现。不夸张的讲，现代武侠小说的规则确立、基本概念框架，追溯起来，都少不了要提到这个人。也许正因为有了像平江不肖生开拓的现代武侠小说领域，才有了后来的梁羽生、金庸、古龙、温瑞安这些深耕者。平江不肖生的武侠小说不算上乘，但我们却不能无视他。

平江不肖生的武侠作品，新近出版的似乎只有新星出版社的《江湖奇侠传》（全四册），其他的作品不多见。平江不肖生一生著有武侠小说十二部，分别是《江湖奇侠传》、《近代侠义英雄传》、《汀湖大侠传》、《汀湖小侠传》、《江湖异人传》、《现代奇人传》、《半夜飞头记》、《猎人偶记》、《汀湖怪异传》、《烟花女侠》《双雏记》、《艳塔记》。

平江不肖生在上世纪20年代开始创作武侠小说，渐成南派武侠首座。到了上世纪50年代之后，罕有作品问世。到了上世纪70年代新派武侠在香港大放异彩时，平江不肖生所代表的旧派武侠已是昨日黄花了。新派武侠和旧派武侠回到我们的视野中时，时间已经到了八十年代。

这个时间上的断断续续，值得一思。

=======================================

每一次阅读都会迈向辽阔！《短书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