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苹果(11)

天黑并不在阿福和阿力的计划范围之内。两人本计划中午出发,下午抵达,之后找车出省,直达京城。计划是美好的,可惜仅仅只是计划,这跟空话和宣言是同一性质,美好,脆弱,不可信。计划好了的总是率先被打破的。何况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此行计划的最终目的早已是不存在的了。也就说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这个计划就此宣告破产对他们来说反而是正确的。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太多了。

有一个计划参照行事总是好的,而现在计划有变,就如同自杀者站在悬崖边上一样,本计划迈右脚的,结果不幸被石子一绊一个踉跄迈成了左脚,本计划好的却不按计划发展,死前几秒甚是不甘,自杀也就成了枉死,怨念丛生,化作厉鬼,不得安宁。

枉死的计划先两人一步坠崖而去,空留两人在黑夜之中不知所措。

但又有谁自杀前还计划先迈左脚还是右脚?

夜并未黑透,如同一个易怒之人尚未将脸黑到底一样,让人看似还有缓和的余地,不料这夜又不似人,人如车轮般圆滑,只消轻轻一转即可更换车道一般的换成另一幅嘴脸,将黑的说成白的,这夜修行还不到家,不能跟人相提并论,还不能一个转身月亮就变成太阳,一口气干出将黑的变成白的这一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来。夜还是害羞的,这点又不像人,人能一瞬间拔掉一层皮,夜却不能拨开乌云,只能任其不经意的遮住自己的面容。夜又恰巧未曾学识过川剧,这不能怪夜,毕竟变脸这回事只有人才能干得如此收放自如。所以夜真的同人不同,丝毫不能进行比较,所以对这余地期许越大,这余地就会像清政府的领土一样被割得越来越小,直至同眼下这般光景无异,容不得一个人。

这夜终究还是完全黑了下来。

两人被黑夜包裹着,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两人思来想去,却想不出什么东西来,他们苦心准备好的计划竟然如此轻易的被打破了,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打击更大的了,此刻的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过了良久,阿福说道:“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这才是现在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了,而并非打击。他们终于悟通,不再管坠入悬崖连尸体都看不到的计划了。这是个莫大的进步。

只有计划好的被打破了才会可以找到更有效的路程,只有真到了在自己看来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发现悬崖边其实有无数条路通往河的对岸。

两人沿街走着。这条街是南北走向的,街两边是依次并排的一眼就能看出年代和破败的店铺。路是由大小不一凹凸不平却都残破不堪的石板铺成的。石板歪曲的拼连出填满了惺忪的泥土,泥土上交织着深绿的苔藓,两者浑然天成,极力证明着石板路的深沉。

石板似乎比这街还久远,彷佛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于此,随着不曾停歇的年岁的更迭,没有休止的昼夜的轮转,一个甲子之后紧接着的又一个甲子,一直存在于此。时间不曾像这石板之间会得到几丝的空隙,而是紧密得让人无所适从,如同午后阳光暂时从寒冷的空气中稍稍的透了一口气,呼出一口白雾,但是还是马上得被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涌过来的刺骨的感觉包裹得密不透风,直至窒息而死。

就算是再寒冷的冬天也逃不过春天的来临,时间只会一直向前走着,就像这条路上的逃荒者一样,容不得休息片刻。

所以石板就这样年复一年,年复一年,一个甲子之后紧接着又一个甲子的长埋于此。

每间铺子前都有作为石板的衍生物的一阶石梯。这石梯似乎是在彰显石板的生命力。虽然年老却依旧顽强。只是不料在这一方面它不及苔藓,石梯而上便是各家的红木门槛,苔藓盘踞于此,高高在上的嘲笑着石梯的低矮。

它们只看得到它们脚下的石板,却看不到它们上面一块一块组成的紧闭的木板门的一层又一层的斑驳。

两人就在这样的场景中一直走着。

他们在街角处总算是看到光亮了。这光亮属于拐角的另一条街的,在这黑暗中,这条街的这点光亮犹如一个贼人的袋子里装满的金子,在逃跑的过程中跑掉的那一丁点。两人不止看到了光亮,还隐约听到嘈杂的声响。在这四处皆是发不出声音的黑夜里,这无疑给人烟花柳巷的错觉,无论是何种原因在夜里而被憋得发不出声音,都如同抑制过久的雄性动物,需要一处也只是一处可以发声的地方,地方无论是何种性质,声音也无论是何种性质。当夜将这条街都笼罩得没有声音的时候,总会有声音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然后一条街一条街的传递。

这夜自然免不了嘈杂。太安静过于死气。

阿福和阿力朝着光亮处走去。拐过街角,发现这条街的尽头原来聚集了很多人。光亮吸引的不只是飞蛾,还有人。

原来这里正在施粥。

施粥是一善举,每逢灾年,便有地方乡绅大发善心。而这所谓善举,就是在自己把粮食搜刮完后害怕把这帮人饿死明年没得搜刮权衡利弊之下,为了保障自己的长远利益,忍痛给的些许回扣,就连这点回扣都是在经过严密的计算和复杂的推理得出来的。在自己的得利的同时又靠自己的智慧赚得了好的名声,而这点名声就是靠这些从麻袋里满溢出来的几粒连虫都不稀得蛀的米换来的,因为虫早已把麻袋里面蛀了个底朝天了。

善举其实就是被虫蛀剩下来的,不过幸运的是,这剩下来的至少还是好的是可以下肚的。

名义上好歹还是善举,所以还是有值得赞许的地方,尽管是在矮子里面选将军,但这年头将军们在吃了被虫蛀的米后大多发育不良。

既然是善举,且是为了赚民声这一明确目的的善举,那么就应该光明正大的且是耀武扬威的在青天白日下进行,这样才能供人见证流传,哪至于现在这般黑灯瞎火的不明就里,莫非这大善人先天营养不良抑或是后天吃得过胀导致大脑供氧供血不足使其成了脖颈上的观赏品而非实用品?其实不然,世间万物都是按照严格的顺序有条不紊的发生着,乱了则会破坏秩序,秩序可乱不得,虽然这是善举,多少却带点不公平的性质,但是这年头丧尽天良的事情太多了,以前这些事是上不得台面的,都得在暗地里进行,而现在上得台面的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是场面还得依旧下去,这是种秩序,秩序是乱不得的,只有靠它们来撑场面了,而这类善举在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面前只能自惭形秽,只好老实拿着号码牌老实排队现在才登台。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台面一直都是乱哄哄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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