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 魔鬼 精神病

我本不良善,只是这世间的道德、制度困住了我,阴暗的角落处处引诱我,怂恿我跟它们一起堕落!

                                                      ——沙一

“为什么要杀人?”穿着制服的警察问道。

“我没杀人。”沙一回答,眼神平静。

“人是没死,可你要再砸几下,这人可就没命了,为什么要伤他?你跟他有仇?”

“他没死,它也没死。”沙一垂下眼睑。

“既然如此,你就老实交代吧。”

沙一不再出声。

“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你这就是蓄意杀人!”

“真是可惜,没杀掉它!”沙一答非所问。

对面警察被沙一这毫无悔过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杀人,我要杀的是长在他头顶的白虫,一条很长很粗的虫子,一条特别恶心,能控制人的虫子!你知道这样的虫子吗?你见过这样的虫子吗?没见过啊,那我画给你看。”沙一说着,试图抢过警察做笔录的本子。

眼尖手快的警察一把摁住她,将她摁在椅子上,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知道我砸伤了人,但你们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怎样的,因为,”她停下来,注视了一圈他们的头顶,慢慢说道:“你们头上没有那种虫子。真是遗憾呢,让它跑了。不过,我一定会逮到那条可恶的虫子,杀了它!”

眼前浮现出她作案的一幕,恐惧被四溅的鲜血包裹,亢奋支配着她的理智,她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个男人的头颅,哦不,是那条可恶的虫子!

水坑

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风从四面吹来。她的裙子被吹得前翻后鼓,像极了梦露的那个经典动作,可自己不是梦露,样子也不雅观!她慌乱地用双手捂住裙摆,快步往对面公交站走去,到了公交站,她放开捂住的裙摆,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

公交车还没有来,刚好错过上一趟,下一趟还得一段时间。又来了三个男人,她不太自在,慢慢挪到站台外。

后面的灌木草坪刚刚浇过水,湿漉漉的,看起来格外清爽。

她慢慢地往一棵小树下移动,旁边一个灌溉管没有拧紧,水流呈珠帘似的不断流下来,在地上浇出一个水坑来。

“去冲冲凉吧。”她的大脚拇指说道。

“不行,这是公共场合!”她的脚掌心反对。

“怕什么,你不觉得那个水坑很诱人吗?”小指说道。

“我也觉得。”

“我也觉得。”

其他脚趾附和道。

她的身体被脚趾们拖着往前走,脚掌心停留在原地奋力拉扯!

“不能去,这太危险了!”脚掌心大声地对她说道。

危险,危险,危险,可是好想去,好想去啊。

她的脚开始反复挪动,当脚趾头们终于战胜了脚掌心,怂恿她脱掉鞋的那一刻,公交车来了。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个水坑一眼,急忙往公交车跑去。随着车门关上的声音,脚趾们安静了下来,脚掌心呼出一口长气,为保住这一刻的安宁而庆幸。

随着入户门打开,一阵清凉扑面而来,她摁下电梯开始出神。

“欢迎回来!哇哦,今天心情不美丽呢。”卡卡凑近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的双脚,“躁动了啊。”

她没有回应,径自走向卧室换了衣服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罐冰镇可乐,一饮而尽!

“我们需要休个假。”沙一若有所思。

“可以啊。”卡卡欣然同意。

火车上的母子

沙一费劲地将行李箱塞到床下,无奈床太矮,怎么也挤不进去。她站起来长出一口气,往四周看了看,卡卡自从上车就不见了踪影,这么大只的行李箱卧铺床下面根本就塞不进去。来来往往的人都拎着大包小包,一边挤一边喊着让让。

车子已经开动了,卡卡还没有来。沙一站起来,打算再试一次,无意间瞥见了对面坐着的男孩。那男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沙一没有心情理会,使劲往床底下塞箱子,那箱子纹丝不动,她气极了,踹了两脚,结果那箱子居然进去了。

对面的男孩还在看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水果刀。沙一坐回床上假装整理东西,祈祷着卡卡快点回来。

“你害怕我?”对面的男孩忽然开口,神情诡异。

“啊?”沙一吓了一跳。

“你在害怕?”

沙一不敢答话。这个男孩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就在她试图离开时,那男孩突然坐到她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也会害怕?不用怕,我会用这把刀子快速划过你的双脚,再到你的双手,然后到你的全身,你会看到你全身的血液慢慢汇聚,鲜红的恐惧会让你忘了疼痛。”男孩拿着刀子逼近沙一。

沙一全身僵住了。

“你在发抖?慢点,别抖得这么厉害,不然我下手就没这么利索了,割出来的伤口也不会那么整齐好看。这个你有经验的,不是吗?那些在你刀下苦苦哀求的人你不是一个都没放过吗?你看,我也没有束缚你的手和脚,艺术品是要心灵相通的。”男孩说完神情忽然一变,收起手里的水果刀,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问道:“怎么样?”

“什么?”沙一机械地问道。

“我刚才的表演怎么样?有没有被震撼到?”他迫不及待地等着沙一的点评。

沙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这个死疯子!死变态!可她没敢骂出来,她不能确定这个人的精神是否正常。

“怎么样啊,姐姐?我刚才的表演可以吗?”男孩不死心地问道。

沙一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在演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演一个复仇者!”

“复仇者?”

妈的,我还以为你演表态杀手呢。

“嗯,我一直想对陌生人来一段表演,这样我就能知道我到底适不适合演戏,觉得姐姐是一个和善的人,所以忍不住试了一下。”男孩不好意思地说道。

长得和善?你是觉得软弱可欺吧?行,想演戏是吧?你倒是演一个正常人啊,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态表演不是对方被吓死就是他被人家打死,脑子是有毛病吗?

“为什么不跟朋友或是家人表演呢?这样的话,可能有些表演对大家都好。比如你刚才的那段表演。”她说得委婉。

这个男孩绝对有精神病,本着对弱者的同情和一定程度上的恐惧,她还是强迫自己看起来和颜悦色一些。

“对着家人演戏,可能会被说你真有天赋,或者你不是这块料,就这两种结果。”

“这不是合理的答案吗?”沙一有点莫名其妙,难道他想让人家给他一个不上不下的评价?

“我只是觉得这两种结果都不是对演员的评价,掺杂各种情感怎么会做出客观的评价呢?”

沙一直接被整懵了,他在说什么?

“姐姐是一个人吗?”男孩忽然转变了话题。

“和朋友一起。”沙一直愣愣地回答。

接下来是突如其来的沉默。沙一想站起来走走,可是走廊人太多,她又不想动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害怕川流不息的人群了。

“你也是一个人吗?”沙一又坐了回去,没话找话。

这个时候她应该跟他划清界线,这该死的毛病!

“跟我妈,她去卫生间了。姐姐是去旅游吗?”

“也不算是,我想去找个东西。”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水坑。

“你呢?也是跟你母亲一起去旅游吗?”

“我去上学,她陪我。”

“上大学?”

“嗯,昨天刚满十八岁的成年人。”

“哦,学表演?”

“不是。”男孩眼神瞬间暗淡,“我妈说这个没前途,在我妈心里,全世界只有那种朝九晚五,有双休的工作才能被叫做工作,其他的都是不体面的打工人。填志愿的时候我说自己喜欢表演,她在选将来好就业的专业;我跟她说我不喜欢计算机,她说喜欢有什么用。可她明明一直选的是她自己喜欢的,姐姐,全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吗?”

“应该是吧。”沙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喜欢别人家的家长里短。

“小的时候,我说我不开心,她说小孩子哪知道什么是不开心,她并不在意,只觉得我是有样学样,只知道“不开心”三个字,却不知道它的含义。在我的不开心里她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了一切,说实话那个过程很痛苦,可是现在的我还是会感谢她曾经的逼迫。”

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男孩将头转向窗户。

“她教会我太多东西,给了我成就的同时也让我失去了很多。我慢慢变成她想要的样子,走着她给我安排的路,我都不知道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她给我的情感渐渐让我喘不过气来,可心底的声音总在告诫我,这样就好,痛苦只是我一人的,而快乐是属于所有人的。我连自私的勇气也在慢慢丧失,像个木偶般地被人提着往前走。”

“可能,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吧。”这话说的沙一自己都觉得心虚。

“姐姐你的安慰太不走心了。”男孩一语戳破。

“不好意思哈,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沙一老实说道。

“姐姐觉得亲情是这世上最好的感情吗?”

沙一没有回答,她不确定。

“有时候也是累赘呢。”他缓缓开口。

男孩起身离开了,和沙一一样,他需要独自一人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最好的亲情是相亲相爱,各自安好,互不打扰,对吧?”卡卡不知何时回来了。

“我不知道。”沙一回答。

她是真不知道。

“他真可怜,塞在“人”的套子里却活不出个人样来。”

“可是亲情也有是动力的时候吧。”

“一百次的亲情较量里,如果九十九次是动力,只有一次是累赘,那他就再也不会认为亲情可以救赎他了。我们不会允许亲情犯错,哪怕一次也不行!尤其是几乎没有出过错的亲情!”

卡卡已经爬到了上铺,另一边男孩的母亲端着洗好的水果走了过来。


男孩的的母亲将袋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拿出来分类放好,水果、鸡蛋、坚果等都分开装进餐盒里,看得出她很有耐心。发觉沙一在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火车上也没什么可吃的,主食也只能吃方便面了,虽然不营养,也只能将就了。”

沙一理解地笑笑,男孩还没有回来。

“姑娘是去旅游吗?”

“嗯。”

“一个人吗?”

“跟朋友一起。”

“哦。”

谈话到此结束。

这位母亲站起来想两边走道张望了一会,没有看到儿子的身影,她转身拿起手机。男孩没有接电话,母亲有点不悦,挂了电话,一遍又一遍搅动着盒里的泡面。

“阿姨,要不你先吃吧,等他回来面也不好吃了,他要是想吃,可以再泡一碗嘛。”沙一好心劝道,那阿姨不停地搅动泡面,弄得自己也心烦意乱的。

“唉,这孩子自从我给他填了志愿后就一直不怎么跟我说话。我知道,他不喜欢,说了他也不懂,每次没两句就吵了起来,也是愁人。”

“可能他有自己的想法吧。”

话一出口,对面的母亲眼睛立马竖起来!

“他能有什么想法?要是真有那本事都可以上天了,什么也说不得,说他两句就嫌我烦,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在家里除了手机就是手机,一天到晚什么正事也不干,能有什么出息!”

“他会明白的。”沙一说道。

明明觉得儿子很优秀,为什么非要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在外人面前贬低他呢?如果儿子真有这么不堪,她不会准备那么多吃的,也不会把那张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明白什么?整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他做了多少。说到这,也是气人。他总认为我强势,按照自己的喜好安排他的人生,虽然不乐意,也是健康地长大了。他总说我管着他,让他失去了自由,可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自由!”

沙一没有答话。

这就像是待在大海和鱼塘的鱼儿,在一定意义上说它们都是自由的,可若是将两者的活动范围相比较,那自由不见得就是自由了。一个人要的是大海里此生永远也游不到头的自由呢?还是鱼塘里那一片转身既知此生的自由呢?

“他还小。”沙一说道,她又开始不走心地敷衍了。

“他是还小,不懂什么叫眼色,什么叫低头哈腰,更不懂生活的艰难,觉得只要随心所欲就能过得洒脱自然,可他却没有想过,若是没有我们做后盾,这安全的港湾就会崩塌,那个时候他又会埋怨我们让他尝到了苦楚。所以我不怕,等日后他有所成就了一定会感谢我们的!”这位母亲说着,脸上洋溢着神奇的光彩。

一个从小呆在象牙塔的人,就要承担失去梦想和自由的痛苦,若没有这象牙塔,他又要承担挣扎求生的痛苦,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你小而有所善待。

“其实,我知道他怨我,可我是他的母亲,只有我才能接受他的一切,除了我没人愿意倾听他的艰难,更不会去承受他的不开心。可这孩子,却总是不懂。”她絮絮叨叨的又开始了。

沙一有点后悔跟她搭话,这位母亲跟他的儿子一样自来熟。

“其实。也可以让他试一试,说不定他也有做对决定的时候。”沙一艰难地开口,她已经词穷了。

“要是真由着他,说不定一事无成呢。”这位母亲立马反驳道。

“你这么管着他,说不定也是一事无成呢。”卡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你说什么!”这位母亲立马变了脸色。

沙一眼神警告,提醒卡卡最好闭嘴!

“我说你操的心可真多。如果你的孩子是一个乖巧懂事又善解人意的人最好,万一不是呢?如若他以后有所成就,说不定他会感激你,如若他以后过得不如意呢?他会不会恨你?他还会不会顾及你们的母子之情?”

“他是一个好孩子!”这位母亲被卡卡气到发抖。

沙一低头不语,她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卡卡。

“啧啧啧,世界上的小孩大多都是坏小孩,没有多少良心的,父母对他们好也是天经地义的,可这不好嘛,就难说了。虽说你们当父母的着实辛苦,但也难辞其咎啊。你对他这么好,除了他是你儿子,还想以后有个安稳的靠山不是?”

那位母亲气得发抖,男孩正好回来,看到儿子回来,这位母亲头也不抬,愤怒地撞开儿子,朝后面走去。

男孩开始收拾东西,他们快到站了。

“小哥哥,好好哄哄你母亲,我刚才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呢!”卡卡大喊,吓得沙一立马捂住她的嘴。

听到这话,母亲一把拉过儿子低声说道:“别理她,她有毛病!”

男孩回头看了一眼卡卡,似乎感觉更刚才不太一样。

“我敢打赌,他们曾经肯定希望彼此死掉!”卡卡望着他们的背影说道。

“你有意思吗?”沙一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至少一次。”卡卡又说道。

“那又怎样,难道这就能否认他们的真心吗?人在气头上图一时痛快冒出来的话是不好听,难道就因为一时的口无遮拦给他定一个有违人伦的罪名?你有必要揪着不放吗?”

“一时的痛快?杀人也是一时的痛快。况且,我又没有说有罪,只是觉得讽刺而已。”

“讽刺?”

“即使是最纯粹的亲情也有希望对方死掉的时候,一边憎恨着这种折磨,一边享受着。人啊,可真是病态的物种呢。”

沙一觉得刺耳,她讨厌卡卡说的话,可又无法反驳。

感情里是容不得一点瑕疵的,即便是一个针头大小的黑点,也足以让人觉得不干净,更何况还是希望彼此死掉这种大黑点,再洁白无瑕又如何,那个大黑点就那么戳在那儿,刺得人生疼。

“道理不是只有你懂,可我仍然选择看到美好,那一瞬间的邪恶根本就影响不了什么,他们也相信!”沙一坚定地说道。

“一瞬间不代表不存在,谁能保证那一丝邪恶不会被感染?承认吧,过多地掺和别人的情感,谁都谁都不会落下好,你与其在这关心你们那些所谓的美好,还不如想办法不要生出邪恶的根来好。”

“我讨厌你看穿一切的语气。”沙一冷冷说道。

“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卡卡也冷冷地说道。


什么

她站在窗旁,看着楼下硬冰冰,冷梆梆进进出出的车辆:黑的,黑的,黑的,白的,红的,白的,黑的……

一阵警报声传来,她知道又有人来了。

这是她住院的第十天,身后传来“来了?”的问候声,一个温厚的嗓音一一回答“来了。”

她转身拄着拐杖往自己的病床走去。

“吃饭吧。”温厚的嗓音在她身旁传来,她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从手提袋里拿出食物。

“妈今天中午去表姑家吃酒席,我过来送饭,等会儿还得赶回去上班,你吃完后把饭盒装起来,不用洗了,妈等会来拿。”男子将筷子给她。

她还是一言不发。

“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哦,对了,早上我送早餐的时候你手机响了,那会儿你不在,手机又一直响,所以我就接了。是你同事打的,说是要来看你。”李剑说道。

她猛地转过脸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告诉他们了!”胸腔要被怒火撕裂,她气急败坏地扔掉面前的餐盒,病房里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她。

“阿柔,你别这样。”男子尴尬地说道,脸色通红。

妹妹这种近似发疯的举动让他崩溃,这样的发作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只要听到有人要来,她就会发疯,仿佛那些人是洪水猛兽!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问她什么也不说,搞得家里人都不待见,被她这阴晴不定的脾气折磨得愣是不敢来。

李剑无奈地捡起地上的饭盒,摇摇头出去了。

“这女娃儿脾气可真大!”

“小点声,小点声,听见了会被骂。”

“唉,真是遭罪哟。”

“别说了,别说了,小心听见了。”

……

李剑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里,他不会再来了吧?李柔想。真好,省的他总来烦她。她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在哪家医院,可他们却还是告诉别人,让他们一个个跟看怪物似的来医院参观一番!人情世故?是他们需要吧,需要这样的人情世故来维系这社会的关系,真是可笑!内心麻木不仁,冷漠自私却非要装出一副爱人及人,社会美好的假象,真是可悲!

李柔住着拐杖,一跳一跳地往王伟的病房走去,刚住院的时候他特意向李剑打听过那个人住几楼。

李柔望着眼前出现的长长楼梯,依稀中看到站在楼梯上方的自己。他们正在争吵,争吵的内容听不清,仿佛被消音,她只看到那个站在后面的自己忽然诡异地笑了,彻彻底底的撕掉了顺从乖巧的伪装,露出心底最深的丑恶,理智没有劝诫她,心给魔鬼开了一扇窗。她狞笑着伸出双手,抱住眼前那个喋喋不休的人用尽全力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当时她以为他摔死了,后来知道没死,失落了好长时间。

“请问有没有一个叫王伟的?”李柔靠在护士站问道。

“稍等一下。”护士回答。

李柔背靠着护士站,环视一周,企图发现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躺在床上残废的样子,即使他没死,也一定要比自己惨!

“你刚说他叫什么?”护士问道。

“王伟。”她转过身回答,给了护士一个大大的笑脸。

“没有这个人啊。”

“没有?”李柔变了脸色。

“对,没有。”护士又确认了一边。

“怎么可能,他跟我一起住的院,十月二十二号那天!”李柔放大了声音。

“真的没有,他是你朋友吗?”

“不是!”

“怎么了?”另外一位护士被李柔的声音吸引,过来问道。

“她再找一位叫王伟的病人,说是住在我们医院。”前面的护士瞄了一眼李柔小声说道。

“我看一下,你们认识吗?”

“认识。”李柔想了一下,冷冰冰地补充道,“客户关系。”

“十月二十二号住进来的,叫王伟?”

“对,就是他!”李柔的声音急切起来。

“哦,他当时脑袋磕破了,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已经转到神经内科去了。”

“神经内科在几楼?”

“在七楼。”

没等护士把话说完她便拄着拐杖急匆匆走了。

生命被尊敬,也被践踏,它是什么?没人能说明白,或许它是一切,或许又什么都不是!曾经她想过,生命应该像烟火一样灿烂明亮,可是烟火太昂贵,尤其是美丽的烟火,大多数人的生命,也包括她自己,都是一颗哑炮,不仅不亮,还不响。

李柔来到七楼,扶着栏杆在走廊里休息了一会往护士站走去,询问过后才知道王伟已经出院了,她站在王伟曾经住过的病房前,觉得可笑之极!

原来,只有她的生命是一颗哑炮。


沙一无精打采地切换着电脑屏面,屏保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满意,她叹口气停下滚动的鼠标,望着窗外发呆。

自那以后,她见到过很多水坑,但都不是原来那一个。那个水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可却又时时召唤她,就在她看不清的远方,泛着粼粼波光。沙一又叹了口气,那个水坑啊,何时能再遇到呢?

大家都在商量去医院看李柔的事,李柔已经住院好几天了,之前一直没联系上,这次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买了礼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医院走去。这个时候才来看望病人,不管怎么说,情理上都让人觉得难为情。

还没到李柔的病房,就听到有人嚷嚷,等他们一行人走到病房才发现,矛盾的根源就是李柔,李柔不见了!

日子跟往常一样没有变化,有人偶尔还会提起李柔。

她会去哪儿呢?沙一不知道李柔怎么了,隐隐有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那种信号像是某种暗示,一到晚上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水滴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每滴一下,李柔的脸就靠近她一分。

下午三点,冬天阳光最温暖的的时候,整个房间因为暖气的缘故干的人快要裂开了。沙一一点都不喜欢的这样的下午,她打开窗,让窗外凛冽的寒风吹进来。

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沙一以为是打印机发出的声音,检查了一遍后发现不是打印机,于是她循着声音走去。

“李柔?”沙一不确定地喊道,那人瘦的已不成人形,脸色干黄憔悴。

“哦,你在啊。我以为没人呢。”李柔回答。

“我今天加班。你在?”沙一走进去问道。

“把这些东西都碎掉。”李柔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沓沓资料放进碎纸机。

这些资料应该都是有用的吧,她是在故意毁坏文件吗?沙一没有问出口,她并不想阻止李柔,反而觉得很痛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打印机早已停止了打印,沙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李柔粉碎掉所有资料,如果被发现,自己是要被连带的。管它做什么,到时候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反正也没有监控。沙一看着碎纸机里的碎屑越来越兴奋,她甚至起身开始帮李柔递资料,全都弄碎!弄碎!弄碎!

碎纸机的声音终于安静了。

“我要回了。”沙一起身说道,她并不想知道发生在李柔身上的一切,总觉得那让人害怕。

“嗯。”

“一起吗?”

“不用。”

沙一裹了围巾下楼。

今天无风,天空湛蓝湛蓝的,空气也很舒爽,迎着夕阳,沙一整个身心都舒展了,她深吸一口气,慵懒地伸了伸胳膊。久违的好心情让她很想记录下这一刻。翻了翻手机,不在包里,可能是落办公室了。

沙一回办公室去找手机,路过李柔的办公室,门已经关了。她试着推了一下,发现门已上锁,走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李柔。落在打印室的手机正好响起来,沙一快步走进去,接通电话。

“你在不在公司,见没见到李柔?”手机那边传来急促焦灼的声音。

“我在公司。”沙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同事她刚见过李柔。

“你知不知道,李柔刚才放火烧了亿达!”

什么!沙一惊讶地张大嘴,李柔,她做了什么?

“我刚看到了,她在公司,可这会不在,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沙一急忙回答,边走边呼唤李柔。

“找不到吗?打电话试试!”

“好!”

沙一挂了电话,开始一间房一间房找李柔!办公室不在,打印室不在,卫生间不在,开水房也不在,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了一遍,依然没找到,电话也一直关机。沙一冲下楼,打算去公交站,说不定李柔就在那儿。

天边被夕阳染红,沙一再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风景,一心只往公交站冲,就在她刚到公交站转身的一瞬间,呆住了!

她看到了站在楼顶的李柔!

那抹绿色就在她的眼前,飘了下来。

手机响了。

“你赶紧找到李柔,我们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已经,死了……”


人们像是良心发现,纷纷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沙一坐在办公司,神情呆滞。

“早知道这样就不给李柔那么多工作了。”

“这种事情大家也不想的,工作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你累,他累,大家都累啊。”

“话不是这么说,就算是工作也应该用柔和的方式解决嘛。我看呀,就是给逼得!”

“就是,不然为什么在我们公司楼顶跳下去?”

“也不一定是工作,还有人情上的事吧?”

“有可能。哎呀,我之前还说她来着,完了完了。不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人都已经不在了,说那么多是想撇清自己,还是表现自己生而为人的优良品德?

“哦,对了,沙一,你昨天做笔录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说了一下李柔说的话。”

“李柔说了什么?”

每个人神色各异,就怕说出跟自己有关的事来。

“她说都是王伟害的她。”

听到这话,众人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换上了一副八卦的神情。

“王伟怎么害的她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沙一一脸真诚。

“这个王伟,之前就听说他一直欺负李柔,真不是个东西!”

“啊,真的吗?那领导知道这件事吗?有没有阻止?”

“当然知道,李柔好像还找过领导,希望能调换一下工作,不过领导没同意。”

“照这么说,那岂不是?”

众人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

昨日她和王伟接收调查的时候,王伟依然一副趾高气昂的态度。他告诉警察,自己的工作就是这种性质,又不是只针对李柔一人,怎么不见其他人跳楼?还是心里素质差!给她压力的人那么多,凭什么把屎盆子往他一个人头上套?

这个世界上人最不吝啬的就是语言了,过分装饰的也是“人性”。

我们可真是个天才画家,沙一想道,怪不得这世界到处都是拥挤的颜料!


重生

沙一艰难地迈动了几步,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寒风天出门。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天空也低沉,本来就不高的自己被压得更矮了。找工作这种事应该放在万物复苏的春天,而不是寒风萧瑟的冬天。

沙一搓了搓手,拿出手机看了一下要去面试的地址。

真不想去啊,要是有什么意外发生就好了。

“哐当”一声,沙一重重地撞到了椅子上,她头昏脑涨地爬起来,不明所以地望着车子里的人。

“大家下车,出了点事故。”司机说道。

一大帮人顶着寒风步下公交车,嘴里唠唠叨叨的。沙一也跟在后面。这是一大片长满了枯草的荒地,没有一棵树,也没有任何建筑物,不规则的土丘满地都是,只有这个公交站,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告诉人们这是什么地方。

这么宽阔的地方也能出事故,是老天听到自己的心声了吗?相比他人的恼怒,沙一显得很开心,终于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不去面试了。

公交站后面的一张海报吸引了她。海报上是一所坐落于沙漠中的白色房屋,很像欧洲的古堡,但却有点不一样。房屋是圆形,门窗是拱状,屋顶呈绿色的波浪状,由外向里一圈高过一圈向中心延伸,旁边一行字:一日之旅。

这所房子整体有一种厚重感,用现代审美来说,有点难看。可沙一着了魔似的喜欢,默默记下海报右下角的电话号码。

月光照在这广袤无垠的沙漠里,一片明亮,仿若白昼。没有风,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有沙一一个人在这沙漠里走着。此刻的她已经来到了这所房子的门口。

鬼使神差的沙一在回去当晚就拨通了那个电话,电话那边只问了她住址和姓名,第二天便派车来接她。对方甚至都不用她签署任何文件资料,做任何介绍。两人一路无言,在不远处沙一下了车步行去那所房子。

司机没有解释为什么,沙一也没有问。

被月光拉长的身影映在那门上,如同鬼魅。她转过身看着来时的路,竟没有留下一点脚印,自己真像是游魂,一个疯疯癫癫的游魂。

门打开了,沙一没有一丝犹豫。此刻那里面就算是地狱她也觉得无妨,被魔鬼摄了心魄也不怕。门又关上了,沙一听着厚重的关门声,猛地醒悟过来,自己有点草率了。

前面迎来一人,一个女人。她来到沙一面前,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穿过数不清的圆柱,她们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来。门开了,那个女人不见了。

那是一间圆形的房子,由灰砖砌筑,没有窗只有一扇门,穹顶高悬,星河环绕,墙上每隔三米便有一盏烛台,里面烛光闪现。房间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圆形沙发,旁边有一张小矮几,上面也燃着一根蜡烛。

沙一沿着墙壁走动,发现墙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按钮,这些按钮似乎是启动某个东西的。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快速看了一圈后沙一躺到了沙发上,出神地望着穹顶的星河。

穹顶上的星河不停闪现着,像极了每一个盯着她的芸芸众生,每一颗星都闪现出一张人脸,或焦虑、或担忧、或嘲讽、或鼓励、或阴险、或冷漠,沙一被那些面孔盯得喘不过气来,赶紧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眼,穹顶还是那个穹顶,星河依旧闪现着光点,人脸已经消失不见。真像是一座坟墓啊,只是太亮了,如果没有这些,这应该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坟墓了吧?沙一忽然翻起身,拿起矮几上的烛台。走到墙边,熄灭了一盏烛台。这一隅立马陷入黑暗,接着是下一隅,下一隅,再下一隅。璧上的烛台已全部熄灭,只剩沙一手里的这一盏。

沙一拿着烛台回到矮几旁,又重新躺回沙发。穹顶依然如初,丝毫不觉得黑暗,沙一偏头看着独亮的烛台,起身吹灭了里面的蜡烛。在最后一盏烛台熄灭的瞬间,穹顶上的星河也消失了,整个房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真正的黑暗。

原来这就是死亡后的世界,如此黑暗,如此怪异,如此恐怖!黑暗中传来重重的喘气声,沙一被这黑暗挤得快要窒息。她咬紧牙关死死撑着,想要战胜这黑暗,可这黑暗源源不断地从四周聚来,一层裹着一层。

一声尖叫划过黑暗,微弱的灯光亮起,星河又回来了。

沙一喘着粗气,快要昏厥。她试着起身,慢慢移到墙边,将那些烛台一一点亮,看着恢复如初的房间,沙一瘫坐在墙角下。

原来古代帝王大兴土木修建的地下陵墓里都要有长明灯就是为了防止这黑暗,可是人死了,真的会怕黑暗吗?

屋外天已泛白,这所白绿色的建筑像是沙漠里的幽灵,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座这样的建筑,就像没有人知道在这座建筑里面有没有人,是活人还是死人,或者是半死不活的人……

这栋建筑的意义难道就只是为了让人体验一下什么是坟墓吗?为什么会有一栋这样的建筑呢?沙一站在墙下细细研究起来。这些按钮似乎控制着什么东西,控制的是什么呢?按钮上都有数字,似乎是日期。这些日期代表着什么呢?还有这空荡荡的房子,难道这一日之旅就是在这里睡一觉,然后再回去?

沙一不明白,她有很多东西不明白。自从她进了这个房间,再没有见过任何人,门从外面锁上了,难道这真的是一座坟墓?

突然一个按钮亮了,没错,亮了!微弱的红色光芒跳动着,在按钮旁边的墙上缓缓下来一张幕布,投影里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

“这个问题,请容我想想。”荧幕中缓缓传来男人的声音。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

“我存在的形态啊,啊,这个问题可真是让人难为情啊。”

人存在的形态不就是人吗?沙一心想,她不喜欢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如果是卡卡可能会喜欢,因为她很热衷于挖掘人性的阴暗。

“起初,我想自己应该算是个什么东西吧,后来才发现自己不是个东西。时间一久,我又觉得这么想自己不对。于是我很努力的去证明,结果发现是一种动物,不是人,是一种叫做狗的动物。嘿嘿,这个想法让我即兴奋又悲怆,狗比东西要有用多了,起码还是个活物,虽然有时候价值可能还比不上一件东西!虽然我老觉得自己是条狗,可又不敢侮辱了狗。那些野狗,虽然住食不如家狗,可至少自由;那些家狗,大部分过的比人还亮堂,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像条狗,一条介于家狗和野狗之外的狗!一种存在于侮辱性语言里的狗!一条被虐待却依然摇尾乞怜的哈巴狗!”男人的语速平缓,就像是在讲故事。

沙一知道骂人的时候都会用到这个比喻,可很少有人把自己说成一条狗,还说的这么认真。仿佛接受自己是一条狗跟承认自己是一个人一样自然。

第一幅幕布收起来了,第二幅幕布紧接着缓缓打开。这次里面是一个女孩,一个很年轻的女孩,依然是一个背影。

“小的时候,我听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很差,所以你要努力;你很丑,所以你要多些包容;你很穷,所以你要多些上进,很多很多。因为不好,所以没有资格哭,也没有资格笑,我就像是个泥人,经别人之手成形、上色,从来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的。现在,又嫌我这泥人这不好那不好,可当初塑造我的是他们,如今想要打碎我的还是他们。不对,他们觉得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打碎自己,然后再回炉重造。因为是泥人,色彩没上好,打碎重造;形态没调好,打碎重造;别人一时失手碎了,没关系,再接着重造。可我不是泥人呀,那一遍一遍无止境的重造,对我而言就是折磨呀。我不是泥人,不是泥人,不是泥人……”

荧幕里的女孩掩面而泣,她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绝望,可她还那么年轻,那样瘦小的身体盛不住这样浓烈的悲伤。

下一个幕布缓缓降下,这次还是一个女人,一个短发的女人。

“我觉得我是一个器具。”女人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说完这句话,她便放声大哭。隔着屏幕,沙一都能感受到她的无奈和悲惨,甚至是对生命的厌恶,她应该是一个活得很辛苦的人吧?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这个世界上的人好像都很了解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总是无所顾忌地往我心里倒垃圾。我的家庭不是家庭,家人也不是家人,没有朋友,没有情感。这些我不是不想要,而是没有人愿意给。即使有,那也是给不了别人或是别人不想要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不想要的在他们眼里我就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呢?人分很多种,有特别出彩的,有一般还行的,也有普通平庸,还有一种连平庸也算不上的,恰好我就是最后一种人。我憎恨每个人的存在,诅咒他们,我知道这很让人生厌,可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我跟他们再也做不到互相体谅了,既然做不到,那就互相伤害吧,是吧?是吧?”

沙一有点不知所措,自己曾经也有过这种心态。她已经无力再看下去了,即便早就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世界有多糟糕,她还是努力地用自己三十多年来学到的人文和谐来掩饰,骗自己说不是这样的。

这时穹顶传来一个声音:你是什么形态的存在?

沙一低头看着那摇曳的烛火,小小的火苗像蛇一样左摇右摆,挑衅似的看着沙一,看着这个冰冷无趣的房间。

我是什么形态的存在?我是什么形态的存在?

荧幕里的每个人,每句话在沙一的脑海里划过,像是黑暗里的一组绿色电波,放大,缩小,上下跳动的波浪使她的心脏惊悸,麻痹,惊悸,麻痹……

“我只是一条绿色的线。”沙一低声说道。

门开了,光束从外面挤进来,一下填满了这间屋子,穹顶的星河也淡了下去。

此刻的沙一已站在沙漠里,她抬头仰望这座建筑。太阳高高升起,蓝色的天空,金色的沙漠,显眼的建筑,还有孤单的自己。脑海里那根绿色电波不知何时已然变成了一条直线。


替代

已是冬至,传统这天要吃饺子。

卡卡坐在餐厅里等着上餐,她刚刚点了两份虾仁饺子。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落在肩上的雪花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滩水迹,每个人都是来过节的。

这样的大雪天,恐怕是找不到那个水坑了吧?卡卡想。

从沙漠回来的沙一跟魔怔了似的,又一次去找那个水坑,那个水坑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如果找不到,找不到又能怎么样?何必非要执着呢?

“请21号取餐!”

卡卡起身端来饺子,一边摆好筷子,一边说道:“喏,饺子也给你点了一份,不要说我没有良心啊!”

真是个矫情的人!

明明是个什么都不敢,什么也干不了的胆小鬼,还非得自己去找,不过也好,反正迟早她都要一个人,晚离开还不如早离开。

卡卡已经吃完一半的饺子。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发现路上已经有了积雪,雪花漫天飞舞,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薄雾,人们自雪雾中来,自雪雾中消失。

终归是要消失的啊。

卡卡放下筷子,望着大雪发起呆来。

一个人从出生到他离开这个世界,其实只有他自己一人。父母,家庭,朋友,都是自己给自己赋予的意义,目的就是为了让人相信自己不是一个人,时间久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或长或短的人生里,不会跟自己独处的人,任何时候都会觉得空虚。

那个水坑能证明什么呢?不过是一场无谓的自救罢了。

卡卡看着眼前那盘坨成一坨的饺子,嗤笑出声,她可不想变成那坨饺子,在莫名其妙中错过最佳!

餐馆里人声鼎沸,热闹不已,因为这场大雪挡住前路而短暂的温暖相聚,打通了人性深处最浅薄的满足,桌前有饭,身上有衣,头顶有屋,身旁有人相伴。

卡卡推门而出,门外的雪花乘机而入,都想瞧瞧里面的热闹,可惜,只进了门口就化成了水,连衣巾都不曾沾染。

努力的小男孩

每天下午六点半,那个小男孩会准时搬个小板凳放在门槛旁,然后从旁边的书包里拿出书本,摆在小凳子上开始做功课,一边写,一边向巷口张望。

卡卡每天都会在对面的顶楼看到他。这片区域是以前的老建筑,房子都是一层、两层的,昏暗的屋檐下,只有一盏电灯亮着,让人知道这是有人住的。拥挤、破败、脏乱,就是这片区域的象征。好在这片区域的西边有一大片湿地,时不时地有野鸭在一簇簇的芦苇荡里出没。

已经七点半了,那个男孩还在低头奋笔疾书,每当巷子传来声音他便会停下来,抬头看一眼。卡卡来了兴趣,倚在栏杆上观察起他。

天已经暗下来了,小男孩起身窜进大门,不一会大门的灯亮了,小男孩又回来了。虽说是初春,但是天气并不暖和,到了晚上,还是觉得冷。小男孩抖了抖衣袖,将手伸进衣袖里阻挡寒意。这时又传来电动车的声音,小男孩一跃而起,向巷口跑去。

一辆带箱的小型电动车在门口停下,下来一对中年夫妇,小男孩站在旁边,雀跃着帮忙搬东西。不一会,车上的东西就搬完了,夫妇两人走进大门,身后的小男孩连板凳带书本也一起抱进了大门。

卡卡踱步下楼,悠悠往回走,只觉得风越来越冷。

路过门口的时候,特意瞧了一眼,那个小男孩又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写功课,母亲在旁边的炉火上烧水做饭。

次日,卡卡依旧像往常一样往西边楼上走去。路过巷子时没有发现小男孩。

她今日没有心情看夕阳,没待上几分钟便准备会去。走到那家门口,正要探头,那小男孩抱着一个大盆从里面冲了出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小男孩看了卡卡一眼,绕过她跑开了。

“等一下!”卡卡赶紧喊道。

小男孩停下来,疑惑地望着她。

“这个给你。”卡卡将手里的巧克力放到他的大盆子里。


本想着今日定会下雨,结果是万里晴空。她像条咸鱼似的,晒了整整一天太阳。可即是这么晒着,身子还是觉得冷透了,看来这个地方也不温暖啊。算了,去找小男孩吧。

这么想着,远远就看见那个小黑点。

“今天出来的早啊。”卡卡说道,又往凳子上放了一块巧克力。

“今天周六。”小男孩低声说道。

“你今天倒是肯跟我说话了啊。”

小男孩又开始闭口不语了。

同样的风景再看也看腻了,卡卡斜斜地歪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阵脚步声惊醒了她,她怒视着楼梯,小男孩被看得发毛,不敢靠近,只好将手里的盒子放到地上推了过去,然后咚咚咚地跑下了楼。

里面装了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只是刚才被小男孩这么一扔,已经粘成了一团。

“这个是给我的?”卡卡跟上来拿着蛋糕问他。

小男孩看了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假装做功课。

“别装了,你这个字都写了好几遍了。”卡卡无情地戳穿他,大咧咧地坐在门槛上吃起蛋糕来。

卡卡看着欲言又止的小男孩继续说道:“你怕我?”

“不是,不是。你给了我巧克力。”小男孩低声说道。

“我那是哄你的把戏,你可不要当真了喜欢我啊。”

小男孩委屈地看着卡卡,因为她送了他巧克力,他真的喜欢她。

“可是,巧克力很贵的。”小男孩嗫嚅道。

“孩子,知道刘禹锡的《乌衣巷》吗?”

“知道。”

“背来听听。”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后两句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巧克力这个东西就跟那燕子一样,在富贵人家筑巢它就金贵,在平常人家筑巢,它就人人可得。你觉得贵的东西,那是因为你站在平常人的角度看着贵人的贵,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卡卡毫不留情地说道。

“它不贵吗?”小男孩怀疑道,还有这首诗是这个意思吗?

“不贵!”

小男孩沉默了一会,抬起头说道:“不管怎样,你都送我巧克力了,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巧克力,所以……”

“所以你想感谢我?”卡卡已经吃完了蛋糕,小男孩看着空空的蛋糕盒,舔了一下嘴唇。

“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如果有人对你表现出了善意,要么他是另有所图,要么就是捉弄你,不管那个原因,你都不要太当真。”

小男孩不说话了,这个阿姨很奇怪。因为她送了他巧克力,所以他才会将表姐过生日时分给他的蛋糕留下来送给她,连自己都还没吃呢。

小男孩撇着嘴,快要哭出来。

“你今年几年级?”

“五年级。”

“五年级啊,成绩不怎么好啊,错的很多。”卡卡瞄了一眼他的作业本。

小男孩本就难过,听她这么说,眼泪直接啪嗒啪嗒滴在课本上,映湿了一大片。

“我知道我学得不好。”小男孩抽抽搭搭地说道。

“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不是学习的料,与其这么折磨自己还不如看开点,而且再说了,也不一定非要学习好才能过好日子吧。”

“可是,妈妈说只有好好学习将来才会出人头地,我如果学习不好,妈妈就会不开心,我也就考不上好大学。”

“在一定说法上是没错,知识能改变命运这话也是有根据的,命、运、努力这三样东西在你身上呢,是缺一不可,可有的人呢,他只需要其中的一样就可以功成名就哦。”

“我努力也不可以吗?”

“凡事不一定努力就有结果,”卡卡歪头看着小男孩,笑的很开心:“但是不努力就一定没有结果!”

“陈贝贝也跟我一样,可他就不一样!”

“陈贝贝是谁?”

“前面角角,电线杆的那家,陈贝贝天天在玩,可是他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妈妈也老是夸他,说我不如他。这次考试我也考的很差!”

“所以这两天心情不好?”

“阿姨为什么我们会差这么多呢?”小男孩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叫姐姐!”

小男孩看着这个跟自己姑姑年龄差不多的女人,不知道哪儿跟姐姐沾边,陈贝贝的姐姐他才叫姐姐呢!

“叫姐姐!”卡卡又一次强调道。

“姐姐。”小男孩被逼无奈,怯怯地喊了一声。

卡卡被叫得心满意足,靠在门槛上缓缓说道:“可能是因为你骂了老天爷吧?”

“我没有骂过!”小男孩急急争辩。

“你确定吗?”

“好像有过。”小男孩心虚地说道,“难道老天爷也跟我同学一样爱记仇吗?我上次跟陈贝贝吵架了,他一个星期都没有跟我玩。”

“也许吧,你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吗?”

“我妈妈生的?”

小男孩的回答惹得卡卡哈哈大笑。

“文本编辑里有个粘贴复制,可以将大量的文字直接复制到另一个文件里,而不用人再去一个一个编辑。知道吗?我们人也是老天爷大量复制粘贴的,毕竟这是大批量生产最快最简易的方式了。”

“粘贴复制?”

“对啊,一般被老天爷复制粘贴的人都平庸,没什么特色,比如你,再比如我。”

“哦,那有被老天爷厚爱的人吗?”

“有啊,老天爷跟人也一样,有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好的时候呢他会很认真的造个新人,这些新人呢就是我们社会的精品啦。”

“陈贝贝那样的就是精品,是吗?”

“应该吧。”卡卡不认识陈贝贝,但她也举不了别的例子,只好糊弄着认了。

“原来他是精创品,我是复制品啊。那为什么不把那些精创品也复制粘贴一下呢?”

“傻啊,要都精创了谁还惦记老天爷,估计连骂的人都没了,那老天爷还怎么刷存在感!”

“好复杂啊。”小男孩突然睁着惊恐的大眼睛问道:“不会连天上也是老天爷创造的吧?那是不是天堂也跟我们这里一模一样?”

“可能。”

“太恐怖了,我以后不想上天堂了。”小男孩砸吧着嘴。

“就是说啊。”

卡卡也不知道天堂是什么样的,她也从未想过天堂是什么样的。远处响起了电动车的声音,小男孩站起来冲巷口跑去。

真可怜!但愿他不要被自己的胡说八道而坏了心智,不然可就罪过大了。

真冷,明明是阳春三月,怎么就比严冬还要冷呢?

被欺负的

河岸挤满了人,大多是家人带着孩子出来放风筝的。一只只风筝随风飞向天空,飞得越高孩子越兴奋,大家互相叫喊着,嚷嚷自己的风筝飞过了树梢,飘过了河岸,触到了白云。风筝高高飞起,因为被牵,所以肆无忌惮,完全不害怕自己再也回不来。

风筝能有感情吗?怕飞不回来的是那一个个紧紧拽着风筝线的幼小孩童吧?

卡卡捡到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她将丁香花插在蝴蝶头部,抓着它的翅膀向对面走去,在街道里找了个台阶坐下来,开始修理。

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咒骂,紧接着像是什么被摔在了墙上。卡卡探出头什么也没看到,这时又传来一阵哄笑,声音在后面。卡卡抓着风筝,往上走了几步,从石砌扶手向下探去。

原来是霸凌!

中间的男孩被另一个男孩狠狠扇着耳光,被打的男孩一声不吭,周围一群胡叫胡喊的同龄人在给那个施暴者助威,打人的男孩越发兴奋,抓着刚才被打的男孩,狠狠摔在墙上,被打的男孩痛苦闷哼着。卡卡拿出手机,拍下下面的一幕,拨通了报警电话。

暴行还在继续,红了眼的男孩一把抓起靠在墙根的男孩将他甩在地上,整个人踩在男孩的肚子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巷子。被踩的男孩哭喊着求饶!

卡卡一把抓过扶手上的石头正准备扔下去,一阵警报声传来。

被打的男孩已经失去了意识,随后警察叫了救护车,被抓的男孩毫无惧色,临走时还向倒在地上的男孩又补了一脚!

卡卡跟着警察到了派出所,在对面宾馆定了一间临街的房子,拉开窗帘,将桌下的凳子搬到窗户旁坐下来。

男孩的惨叫声萦绕不绝,卡卡坐到了天亮。她下楼走到派出所门口撞见了昨天的那群施暴者!

他们像个没事人似的骂骂咧咧,勾肩搭背,跟在后面的警察已经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一脸冷漠地看着那些人离开!

卡卡第一次觉得丁香花的香味腻得她想吐!

那群人进了网吧,各自要了一台机子。卡卡也跟了进去。

“我靠!去你妈的傻逼么!”

突然打人的男孩站起来,冲着他旁边的人就是一脚,直接将那人踹翻在地。

被踹倒在地的男孩涨红着脸嘻嘻笑着,拍了拍屁股又坐回去。

“你他妈的就是犯贱,要我早都还回去了!”另一个男孩讥笑道。

“怎么,你他妈还想跟我干一架?”

打人的男孩说着给了刚才逞能的男孩一脚,被打的男孩立马打了回去,两人在网吧里扭打成一团。没有人拉架,大家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动静越闹越大,网吧的主管闻声赶来,威胁他们如果再闹下去就报警。

“老子今天不玩了!”打人的男孩将书包扔在肩上,点燃一根烟,大摇大摆地走了。

卡卡起身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了他的住处。

天空下起了小雨,雨如毫毛般细小,像雾水似的浓罩着昏黄的灯光,肉眼可见之处都没有雨滴落下的痕迹。大家不慌不忙地走过,全然不将这细如牛毛的小雨放在眼里。

卡卡的头发、睫毛上聚满了亮晶晶的小水珠,犹如钻石。

那个男孩进了小区后就再没有出来,可能今天晚上想要当个乖宝宝吧。卡卡不再盯着小区,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为什么这么快就放了他们?”卡卡质问派出所的警察。

“他们还没有成年。”在得知卡卡是昨天的报案人之后,派出所的警察这样回答她。

“未成年?所以呢?”

“不能判刑,最多也就是拘留警告一下,这种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学校和家长多多管教。”

“学校?家长?”卡卡一阵冷笑。

学校处理的校园暴力能有多少,总归受欺负的不是自家孩子,不知道的不知道,知道的象征性批评一下,哪管下次他们会怎么样。家长?能养出这样孩子的家长,指望他们讲仁义礼徳吗?被欺负的孩子要怎么办?打回去吗,若是能打回去,为什么还会被欺负!让家长拿菜刀去剁了他们吗?好吧,这下警察就可以抓他们了,因为他们成年了啊,至于原因,法律就是如此!

真是可笑!真是可恨!

这个世界上就有那么一批人,不断地欺负压榨着别人,他们处于法律的灰白地带,既可以钻这个空隙为所欲为,也可以钻这个空隙逃过惩治。偶有看不过眼的,利用舆论的力量逞逞口舌,事情也就过去了,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依然过得有滋有味,那些真的义愤填膺动了手的,除了赚得别人一声“为民除害”的喝彩外,什么也得不到。

“那个被打的男孩呢?”卡卡问道。

“昨天送医院了,至于情况。老张!老张!昨天送医院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好像做了手术。”一个远远的声音回答。

“做手术了。这事被打孩子的家长也知道了,他们肯定会去解决的。”

解决?找学校解决还是找家长解决?那个孩子凄厉的惨叫声深深扎进卡卡的心里,她无法忽视。那群施暴者在施暴的时候就像是魔鬼,一个个狰狞着面孔,以他人的痛苦为养分滋润着自己腐烂扭曲的心灵,别人越痛苦他们就越兴奋!

还是个孩子,只是个孩子,还是未成年,去他妈的孩子!去他妈的未成年!


卡卡趴在桌上写写画画,只要躲过这些有监控的地方,就可以下手。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发现他们施暴并不是随机的,而是特定的。这几日,一共有三个和他们同龄的孩子被带到这儿,成为他们消遣的乐趣。也许是上次的教育有了意义,或者是学校或家长,总之不管是哪方,他们下手都没有上次那么狠,只是每天都换着花样折磨那几个孩子。

一个孩子被另外一个男孩揪着领子,边走边踢。

“老大,这崽子居然想逃跑,被我逮了个正着!”

被叫做老大的正是之前那个施暴者,他将烟头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眯着眼像条恶狗似的逼近男孩,男孩吓得边抖边退,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

前一天,这个孩子才被他们扒了裤子,往书包里塞满了狗粪,似乎嫌不够过瘾,这个孩子刚离开,他们便又带来一个,直接从楼梯上将人踹了下去,那孩子咕咚咕咚滚下楼梯,而他们站在那里,笑得疯狂!

那个施暴者从后面的废品里抽出一根铁棒,被带来的男孩看着那根又粗又长的铁棒,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前边的人逃跑了。男孩跑的飞快,一溜烟就跑进了主路,那群人竟没有追上他!

这可是第一个在他手底下逃脱的人,老大恼羞成怒,直接扇了一个大耳刮子给刚才被撞的人,将狠狠在腰上踹了几脚。

一行人扬长而去,只留下被揍的那个人躺在地上呻吟。

蠢货始终是蠢货,懦夫再怎么扒着一只狼也变不成狗,不管何种缘由,他都应该受到惩罚!

当沙一看到满手是血的卡卡时吓坏了,她急急赶到那个地方,只看到了一滩血迹。

“他没死!”卡卡开心地说道,“你慌什么?”

“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沙一气急败坏地吼道,“这世上还有警察,有什么事轮得到你来管?行侠仗义?你什么时候这么伟大了?救人于危难?你先把你自己搞搞清楚,要是没有我,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连在这世上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卡卡看着她古怪地笑道:“从来都是你需要我,我不需要你啊,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

卡卡知道她最终一定会赢,这场较量从一开始沙一就输了。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是吗?”沙一痛苦地说道。

“哪件事?”

“你知道的!”

“错不错的有什么意思呢?反正谁也说不清楚。”

沙一沉默不语。

水坑出现的那天,她就知道有东西被那个水坑带走了,如果不找到那个水坑,她会疯掉!所以她任由卡卡按照自己的意识去做任何事,她只想找到那个水坑,在找到被水坑带走的东西前,她不干涉卡卡的任何行动。

卡卡已经出门了,屋外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黑夜完全淹没了她。一道闪电劈下来,映现了此处的幽灵和恶魔。

这场打斗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红色液体沿着雨水流的到处都是。卡卡将手里的铁棒藏在身后,观望着前方的混战。

真是意外,她本来今天要动手的,结果被另一拨人抢了先机,都是狠人,下手毫不留情。她一直跟踪的那个施暴者此刻被另一伙人揍得毫无招架之力!

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大终于发现了雨里的卡卡。那群人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手机也被抢了,此刻的他们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双双乞求的眼睛盯着她。

远处一群黑影狂吠而来,卡卡连眼皮都没抬,不顾后面的求救声,转身离开。

那群流浪狗她可是费了不少劲。

“他们会死的!”沙一拦住卡卡的去路。

“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会死!”

“我没有动手。”

沙一拿出手机被卡卡一把拦下。

“你想帮他们?你这个蠢货!”

卡卡将沙一一把推倒在地,欺身压了上去,双手摁住她的肩膀,将她摁进雨里。

“这不就是你一直要找的水坑吗?你看啊,是不是?是不是?”卡卡尖笑着,声音刺破雨夜。

“不是!不是!不是!这不是的!”沙一不停地在水里挣扎。

“有些人根本就不配活着,更不配有家庭、有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恶意的延续,为的就是消磨他人的精气,磨灭他人的灵魂,这种如此没有目的只为难以言说的快感而去折磨他人的人,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浪费这个世界的空气和土地?不,他连死都不配!死对于他来说并不痛苦,他痛恨一切的痛苦却又源源不断地产生痛苦,这样的人,教他世界的法则都是一种错误,因为他会用这种法则做出更多让人痛不欲生的法则来。我不想有这样虚伪的善意,也不允许你有,你自以为在救人,可你救的这一命却在残害其他人的性命。我从不善良,自然也不会教别人善良,至于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不在乎!”卡卡狰狞着面容,说得酣畅淋漓。

沙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雨水拍打着她单薄的后背,仿佛是对她恶意的惩罚。

雨停了,沙一慢慢从泥水里爬起来,眼神与卡卡无异。

“我赢了!”卡卡在沙一的身体里说道。

“我也赢了。”沙一喃喃说道。

那个水坑终于回来了,把从她那儿带走的东西还回来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卡卡,只有沙一,沙一就是卡卡,卡卡就是沙一!

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远。沙一撑开雨伞,欣赏着顺伞骨而落的水珠,一滴、两滴、三滴……

所以,没有结局

沙一一只手敲着键盘,一只手使劲捂住耳朵,想借此掩盖办公室的吵闹声。

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男男女女混合起来那简直就是长篇史诗!

沙一茫然地看着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有了一种超能力:她能看到每个人头上盘旋着一个模糊的白影!

太恐怖了!

沙一赶紧转过头照镜子,看看自己头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怪物?还好还好,什么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有呢?沙一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发现那白影竟是一条白色的长虫。

什么东西?沙一头皮发麻,她还没有坦然接受这种东西的能力。

那天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沙一总能看到白虫,不是每个人都有。有的很小很模糊,有的很大很清楚。沙一都不敢抬头看路过的行人,那种景象太怪异了,每每看到那白虫她都想拿把刀砍下来!

对面的中年男人头上有一条白色的长虫,硕大无比,从她上车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了。

沙一强忍着不适,小心翼翼地向远处挪去,结果上来的人太多,一下将沙一挤到了那个人跟前,差点跟那个虫子来了个亲密接触。胃里翻滚得厉害,她急忙捂住嘴鼻,使劲往后面挤。

“你快看!”卡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不看!”沙一拒绝。

“快点快点,那个虫子有变化了!”卡卡的声音急促起来。“好像长大了!”

沙一猛地睁开双眼,发现那条虫子比原先大了好多,像是一条蛇一样盘踞在男子的头顶,简直快要压垮男子的头顶!

沙一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吐了起来!周围的人纷纷躲开,投来嫌恶的眼神。

车一靠站沙一便逃也似的冲了出去,抱着路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沙一有气无力地靠在垃圾桶旁。

“不知道,貌似会长。”卡卡说道。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好像跟人的情绪有关。”

沙一抱着垃圾桶静静想了一会。

“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还不成型,只是一个很小、很模糊的影子,不同的人大小也不一样,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真是奇怪!不过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清晰,这么巨大的,呃,虫子!”

“确实诡异!”

沙一朝着对面的玻璃望去,摸索着自己的头顶。

“怀疑你也有?”

“这也说不上。”

“这不什么都没有吗?”

“可能只是我自己看不见。”

“别人看得见?”

“不清楚。”

“找人问问。”

“怎么问?”

“你想怎么问?”

沙一正想着怎么弄明白这件事,身后传来刺耳的尖叫声和吵闹声。她转过身,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地铁上的那个男人此时就在他们身后,头顶的白色长虫通体鲜红,像是被扒了皮一样!男子的双手正在撕扯殴打一名女子,被打的女子满脸鲜血,哀嚎不已!就在男子扯着女子的头颅准备往地上撞的时候,那只虫子在他头顶立起来张开血红大嘴俯身而下,沙一尖叫起来!有人一棒打晕了男子,那只血虫同时消失!

沙一浑身发软,脸色苍白地瘫在地上,她像条无骨动物似的,蠕动出拥挤的人群,朝没人的地方爬去。


沙一无精打采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射到她的眼睛上。她张开双眼,强迫自己适应光线,眼前出现巨大的光晕,沿着外围开始向里一圈一圈变黑。

在黑暗全部来临前,沙一猛地闭上双眼!

“我已经问过其他人了,他们说没有看到虫子。”沙一说道。

“哦,你怎么问的?”卡卡问道。

“直接问的。”

“没有被当成精神病?”

“没有,可能他们觉得我在开玩笑。不过这也确定了他们确实没有看到,不然不会这么轻松。”沙一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过路人。

那些人头上的虫子还在,不过沙一已经不害怕了。这东西果然跟人的情绪有关,似乎不好的情绪就是它们的养分。还是一个影子的时候可以随时消失,毕竟还没有成型,可是一旦成型就再也难消除殆尽,直到它越长越大,最终变成血红色。

“你觉得是人在控制它们还是它们在控制人?”卡卡问道。

“不知道。”沙一又摸摸自己的头顶。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总是下意识地去摸头顶,只有摸过她才会安心。而且她照镜子的次数也开始增加,总是动不动就往洗手间跑,弄得同事还以为她有生理疾病。

“再摸就秃了。”卡卡开玩笑地说道。

沙一停下摸头顶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人们头顶上的一个个白影。

“你觉得,怎么才能消灭它们?”沙一问道。

虽然已经不害怕了,但却总是反胃,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时不时地飘过一个头顶白虫的人,瞬间就让她想到了白胖的蛆!

“不知道。”卡卡停了一下,“不过这些东西可真叫人反胃!”

“我需要休个假。”沙一无力地闭上眼。

“你已经休过了。”

“得想个法子,不然我会疯掉的!”

“你不是一直在观察它们的成型吗?怎么样了?找到根源了吗?”

“确实有关系。”

昨日聚餐,有位同事带了儿子。沙一本来不想去参加,这白晃晃的东西她实在受不了,但是为了弄清楚白虫的事她还是去了。

刚开始一切正常,大家照旧吐槽着那些琐碎、烦人的工作,接着又聊到各自的家庭、丈夫、公婆,沙一开始有点后悔。这时同事的孩子嚷嚷着要去游乐场,起先同事还哄哄,无奈孩子不听,闹腾的越来越厉害,最后直接躺在地上撒起泼来。

沙一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她无意瞟了一眼这位正在地上左三圈右三圈翻滚着的熊孩子的母亲,只见她头顶的白色小火焰瞬间蹿长了一尺高,然后慢慢盘旋下来,卧在她的头顶。

直觉告诉沙一有事要发生了!

果然,她的同事站起来,铁青着脸,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揪起,踢出去好远,孩子立马吓得停住了哭声,旁边的同事更是反应不过来。

要阻止她!沙一脑海给出警告。在那位气势汹汹的母亲踢出下一脚前,沙一冲上去紧紧地拦腰抱住。周围的同事仿佛如梦初醒,一个个上前,哄孩子的哄孩子,拉架的拉架。

沙一气喘吁吁地靠在玻璃栏杆上,注视着同事头顶的白影,要是成型可就糟了!同事此刻正在哭泣,为她刚才的行为解释、抱怨。

沙一不同情那个熊孩子,也不想为她的同事开脱。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但是挑战没有,一个成人,她性格、情绪的容器能盛多少早已定型,一旦超过,要么向内破碎,要么向外爆炸!反之,小孩子的容器正在建成,在具规模前,他可以肆意地推倒重建,这时候如果没有良好的引导,完全有可能建起一座超越地球的巨大容器!

“说实话,我被她惊人的爆发力吓到了!”沙一心有余悸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爆发力,可控不可控的,总有一个契机会变得不可控。”

这是一种共生关系,说不好是谁影响了谁,一方的变化与另一方有关,无法确定哪一方是主导者,哪一方是受控者。

“我宁愿是怪物控制了她。”

“为何不是她衍生了怪物?”

沙一瞪了卡卡一眼。

“掩饰?”

“那又怎样?”

“哈哈哈哈,不是有点虚伪吗?实事求是一点吧。”

“你能确定事实是什么?”

“好吧,那就按照你的意愿来作为事实吧。”

“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们一个一个都消灭!”沙一看着那些白影说道。

“总有一天,你头上也会长。”

“最好不要有那一天,不然你和我都不会好过。”

“但愿吧。不过我还是很好奇,如果真有那天你会怎么办?”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沙一笑得诡异,卡卡觉得脊背发寒。


沙一已经学会了逃跑,这似乎成了一种本能。以前只是看到红虫才会躲得远远的,现在就连出具虫型的白虫她也会逃跑,因为这种白虫不知会在什么时候,受什么刺激变身、攻击他人。

沙一拿起一把水果刀,认真地看着。

“这把刀虽然小,但是携带方便。”卡卡在旁边说道。

“方便是方便,感觉有点小。”沙一放下水果刀。

她正在选防身的武器,那些红虫见人就攻击,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被盯上了,所以得早做防备。她又拿起一根棒球棍,掂掂重量。

“这个,会不会太张扬了?”卡卡觉得有点好笑。

“张扬一点也是好的,应该可以吧?”沙一也不确定。

看到卡卡怀疑的眼神,沙一放下手里的球棒。

“要不买个打火机吧。”卡卡推荐。

“打火机?”

沙一眼前浮现出狼狈的一幕:自己正像个被巨人揪住脖子的小孩一样举着小小的打火机向别人的头顶烧去,要么自己被拍成肉酱,要么自己在那人头顶冒着火的情况下被拍成肉酱!

“你觉得能烧死那虫子?”沙一反问。

“应该只能烧着头发,虫子不太确定。”

刚才沙一眼前的那一幕卡卡也看到了。

最后她们还是拿了一把水果刀,这个最方便,也不引人注意。

沙一手里正把玩着那把水果刀,思索着藏在身上哪个地方?其实她很想乖乖回家待着,什么也不干。可是直觉告诉她,如果不来公司,不见那些人,她会疯掉的!那些白虫、红虫像弱电一样刺激着她的脑神经,让她必须要做出些什么才会罢休。

顶头上司忽然出现,沙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水果刀藏进抽屉,起身跟着上司走进他的办公室。

上司还在那儿滔滔不绝地描述着他的风光伟绩,美好前景,以及未来的发展战略。沙一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的注意力完全被他头顶上的白虫吸引。那是一只短小肥胖的虫子,而且还有翅膀!难道是变异了?有翅膀的虫子会不会攻击性很强?

“没有拿刀子。”卡卡在旁边低声说道。

沙一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那只虫子刚才睁开眼了。

“我们这个平台,是一个好的平台。但是呢,你要努力,努力就会有结果,这一次销量完成的不错,但是,”上司停下来,严肃地看着沙一,他头顶的虫子也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沙一开始环顾四周有没有可以防身的东西。

“由于上个月的销量太差,我决定取消你的奖金!”

“奖金不是上上上个月的吗?”沙一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是上上上个月的,我只是暂时取消,没有说不发。”上司说道,他头顶的虫子翅膀开始染上红色。

“哦,上上上个月您也是这么说的。”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克扣你了,那为什么有的员工的奖金已经发了,这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翅膀已经完全变红。

“我们一组十个人,您发了两个人的奖金,意思是我们其余人都很差劲了?”

“你要清楚自己的地位,你若工作做得好,我会扣你奖金?我还不差那点钱!”

身体开始变红。

“您差不差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扣了我们很多笔奖励。领导奖励的一次,绩效考核第一的一次,销售冠军的一次,还有月度奖金。啊,您当时给的理由是给我们存着,用这笔钱组织大家学习、旅游。”

上司的脸已经铁青,看得出他正在暴怒的边缘,沙一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您还喜欢聚餐,是吧?您买了新车,聚餐,搭礼;您换了新房,聚餐,搭礼;您评了优秀,再聚餐,搭礼。这么算下来,看似每顿饭钱都是您自掏腰包,但其实都是我们出吧?一个人两百,十个人两千,吃顿全是菜没有肉的烧烤,啊,烧烤的材料还是我们自己准备的,您好像只付了餐位费。您不觉得对我们的关爱太过了?”沙一一边说一边向办公桌移动,那里有一个很大很重的烟灰缸。

“你要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他头顶的虫子快要通体变红。

“我当然会走,但是在走之前我要帮您做一件事!一件对您有帮助的事情!”

沙一说完便拿起烟灰缸朝他砸去!


“你的意思是你砸他就是为了杀那只什么怪虫子?”警察瞄了沙一一眼,怀疑她有精神病。

“是。”

“那为什么砸那么多下?你是想杀虫子还是想杀人?”

“我为什么要杀人?”沙一反问。

“根据受害者反映,你对他心存不满,所以才会报复。”

“那是救他!他被那只虫子控制了!”

“可是你也差点杀了人,这是事实!”

“那只虫子不好杀。”

“医生来了。”另一位警察推门而入,对着正在审讯的警察说道,“需要采取措施吗?”他们看了一眼沙一。

不一会儿,沙一便被固定在椅子上,她好笑地看着他们。

一位很精神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你好。”他向她打招呼。

沙一没有理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头顶。

“你在看什么呢?”医生又问道。

“看你头顶有没有虫子。”

“啊,我觉得应该没有,你看出有吗?”

“没有。”

沙一的视线从他的头上移到他的脸上。一位很俊朗的医生,有着从容不迫,温和谦逊的气质,无框眼镜完美地贴合在他的鼻梁上,显得很是睿智。沙一不由笑了起来。

“怎么了?”医生问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沙一笑得更欢了。

“你跟我想象中的精神病医生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想象中的精神病医生是身体发福,秃头,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神情不怒自威的那种。你刚好相反,而且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这个形容我倒是第一次听。”

“你不是来给我看病的吗?”

“是,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沙一耸耸肩,表示同意。

她对他们的谈话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比起那两个呆板无趣的警察她更喜欢跟这位精神病医生说话。他说,没有白虫,她知道;他说这是她的一种幻想,她也知道;他说她在逃避,她也知道;他说她是不满,才想发泄,她笑着说她知道。

“克己隐忍是生而为人对自身情绪的约束和标尺,不是所有事情按照本性来才会解决。我们聊了这么多,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这件事的后果,这个结果是你愿意承担的吗?”

沙一叹口气,只觉得无聊,她最不喜欢听的就是道理了,这些长篇大论,真比起来,她会比他说得更好!

谈话到此结束,医生在他的本子上写下“反社会性人格障碍”。

沙一被判处故意伤人罪两年有期徒刑,送往精神病院经进行治疗。

分不清的开始与结束

银杏树下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秋日的阳光,不再伤人,却像有了魔力,让人懒洋洋的。

“今日阳光颜色很漂亮!”一位大叔说道。

“阳光哪有颜色?”一位年轻的姑娘说道。

其他人跟沙一一样没有反应。

“那是你看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

“大叔这个年龄不该有小孩的梦幻色彩呀,这对你的病情不太好,估计你又出不了院了。”年轻姑娘说道。

“你看到的阳光是什么颜色?”大叔坐起来,直勾勾盯着沙一问道。

“绿色。”沙一回答。

大叔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癫狂地笑起来,绕着银杏树边跑边笑,医护人员听到声音一股脑儿涌出来,将大叔架回了病房。

“你刺激到他了。”年轻姑娘撇撇嘴,那表情不像是同情,反而有点幸灾乐祸。

沙一一脸懵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自己哪儿刺激到他了。她看看头顶的太阳,又看看前面的大楼,决定还是躺回去。

她比较害怕那些一惊一乍的人,他们总是突然地犯病,她一点也不喜欢那种心脏麻痹、停止跳动、加速跳动的感觉。

“在晒太阳啊。”之前犯病的大叔不知何时又躺在了沙一旁边。

沙一不想理会,打算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走。

“我是来道歉的,上次我可能吓到你了。但是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人的。”大叔解释道。

沙一警惕地看着他,若要说攻击性,自己应该比较危险吧。

“你说,你能看到太阳的颜色,这是真的吗?”他问得很认真。

“不是真的。”沙一无情地说道。

“你撒谎,你上次明明说阳光是绿色的!”他激动地大声说道。

“大叔,你又要发病了?”

“你承认,你要承认,你必须承认自己看到阳光的颜色,你必须要承认……”大叔说着说着竟委屈地哭了起来,仿佛沙一是个薄情的女子,辜负了他的一片深情。

“大叔,我真的看不到阳光是什么颜色,我那天说绿色,是因为我想象的阳光是绿色,我喜欢绿色,几句玩笑话不值得你这么伤心吧?”

大叔还在哭泣。

“大叔,我俩都是精神病人,何苦互相为难呢?我们是一个团体,对不对?应该互帮互助的嘛。”沙一决定打感情牌。

没什么作用。

“大叔,你别哭了!”沙一有点不耐烦,“别人看不到阳光的颜色也没见你这么上纲上线,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了?再说了,我跟你又不是一个症状,我都没苛求你跟我一样看见白虫,你干嘛就非得苛求我看见阳光的颜色?”

“那好吧。”他突然不哭了,好了。

如此收放自如不由得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病。

“你不会是装的吧?根本就没病!”

“如果没病,我就不会在这儿了。”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其实很伤心的。原以为你跟我一样能看见阳光的颜色,可你说你是骗我的,我有点伤心,但你又说我看不见白虫,我又不伤心了。”

“呵,你还挺会对比的。”

“你说你看到的虫子是白色的?”

“嗯。”

“那为什么不是绿色的?”

“嗯?”

“哦,你喜欢绿色,绿色的虫子比较常见,可白色的也常见啊。不过顶着一只绿色的虫子,感官也不好,还是白色吧。不过这虫子你现在还能看到吗?”

“嗯。”

“如果说你能看到阳光的颜色,我能看到白虫,那我们是不是都可以出院了?”大叔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也有可能是病得更重,说不定到时候你看不到太阳,我见不到人了。”

“哈,看不到太阳,见不到人?那我们不就可以出院了?”大叔更加兴奋。

“欸?”

好像有道理。


“你好。”

“你好。”

“最近还好吗?”

“我什么时候不好了?”沙一笑问。

“我想问问最近还能看到别人头顶的白虫吗?”

沙一笑而不语。

“那你看看我的头顶有吗?”

“你很在乎吗?”

“我觉得需要了解你的病情。”

“之后呢?”

“我们会针对你的病情采取治疗措施,你放心。”

“其实很好治啊,你不用动不动就来跟我聊天,观察,只用一个方法就好。”

“什么方法?”

“杀光它们啊?多简单粗暴!”沙一说得云淡风轻。

“也包括人吗?”

“我没说。你要是有办法不伤人还能杀死虫子当然好,不过他们是共生关系,应该很难保证吧?”

“你是不喜欢白虫,还是不喜欢人?根据我们聊天的内容,我发现你憎恶的并不是白虫,你说是白虫控制了人们,所以人们才会做出让他人生厌、逼迫他人性命的事情来,可事实不是这样。只要是人就会有让人憎恨的一面,大多数人都能认可并接受它的存在,进而想方设法的压制,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控制的住。生活的压力,人情的冷漠,不被认可,被欺凌,被无视,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在一个契点的碰撞下爆发,然后互相传染。可是你控制不了,你希望这个社会是和谐、美好、干净的,可是你又很清楚,这只是你想象的世界,所以你才会想要给这些人,这些情绪一个出口,才会想出白虫的事情,是吗?”医生冷静地分析道,他不动神色地观察着沙一的表情,希望能有所获。

沙一的眼神由无所谓转变成恼怒,继而冷静,最后迷茫。

看见阳光颜色的大叔又来找她聊天,今日的阳光是红色的,昨日的阳光是紫色的,前天的阳光是绿色的,大前天的阳光是蓝色的,天天都有与昨日不同的颜色,沙一只是呆呆听着。

“我还没有见过七彩的阳光呢。”他喃喃自语。

“那不是彩虹吗?”旁边的人说道。

“那怎么是彩虹!”大叔气鼓鼓地说道。

沙一抬头看着天上的日头,她没有看到彩色的阳光,只看到一片白炽。那么遥远的太阳控制着这个地球的一切,它的愤怒、冷漠、疏远都会给这个世界到来灾难性的毁灭,可她偏偏想当一个英雄,妄想拯救整个世界,可是这个世界根本就用不着她来拯救。

“我想当伟人。”沙一说道。

“国家领袖那种的?”

“不是,有超能力那种的。”

“哦,美国科幻大片的超人!”

“不是那种。”沙一笑道。

“你为什么想当伟人?”

“因为这个世界不美好。”

“不美好的是人,不是世界,世界与美好无关 ,只有存在与不存在。”

“大叔很通透嘛。”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看,太阳比人类要影响这个世界更多,但是为什么人们不想着去改变太阳呢?”

“因为太遥远。”

“那你是想改造太阳呢还是想改造和你一样的人类?”

改造太阳?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为什么想要改造人类呢?是因为人类比太阳更容易改造吗?自己也在潜意识中选择了较为简单的,还是说身为人类,她的眼界只能停留在跟她一样高度的人类身上?或者说,她的眼界从来没有低视或仰视,只是平视。

沙一主动要求见医生,这是入院以来第一次。

她要再去一次沙漠中的城堡。

这个房间与上次无异,她闭上双眼,想象自己处在虚空,黑暗被光明切开,慢慢散去,在哪里,‘黑’不是状态,只是一种颜色。星辰流动犹如千万人类,每一颗都独立存在,却又形成一个整体。那么自己,到底是什么?

涌出来密密麻麻的黑点,铺天盖地!沙一被打得措不及防,跌倒在地。那些黑点是她这半生的写照,一个个向她靠近、放大、穿越,一瞬间发生,一瞬间消失!

沙一没想过自己这短短的人生竟会如此庞大!每一秒都是千万幅图片!每一个黑点即是瞬间,也是永恒!

她望着穹顶的星辰和黑暗,忽然笑了。

宇宙是什么?沙一不知道,而她即改变不了宇宙也改变不了人类,她只是一个精神病人。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包括人生、记忆、身体、情感,它们都是喂养宇宙的饲料,而某个时刻的她与一生的她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你存在的形态是什么?”

那个熟悉的问题又回来了。

制度、道德、情感都是我在这世间需要修行的孽障,我想做的,不是涅槃,而是破这世间相!

沙一缓缓踱步而出,身后苍穹星光直射。她犹如一个奇点,吞噬、消亡一切。

你可能感兴趣的:(天使 魔鬼 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