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已破,有寒光在客栈映出。待烛再点,寻仇之人已死。有女子一袭红杉,背于阁楼之上,身未转,手捻红花向尸体撒去,画面唯美。此刻,仿佛死亡也是种仁慈和艺术。
花的名字亦是她的名字——曼珠沙华。花为接引花,人却为送别人。
她曾为安渊的左护法,安渊乃天下大派,护国家安危,维武林秩序,掌门人更是德厚之人。作为左护法,自然也是为天下人敬重。然而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时掌门人离路大师七十寿辰,各大门派前来祝贺。杯觥交错,笙歌鼎沸,她为掌门人的心头之宝,献寿礼时,自然便是众人目光汇集之时。
离路大师自收养她,已十七载。她父母死于辽疆之战,见她天资聪颖,便引入门中。因她无根无叶,便取名,曼珠沙华。然不负所望,授其武功,悉数尽得。与同为孤儿的寒一同为左右护法,左护中原一方安宁,右护国家边疆无扰。
只见小曼手持一雕工精致的檀香木盒,上有绫罗附着,想内定有一方天地,奇珍异宝。
离路大师欣喜,打开盒子定睛一看。内是一座玉佛,圆润光泽,栩栩如生。上刻字道,尘归尘,土归土。
众人皆称赞,得此一徒,不负师道。
而离路大师,却未语。只是举杯与大家共欢,直到酒席散后,才叫她到后堂,与她促膝而谈。
翌日,有小徒见,玉佛已殒于地,而离路大师则口吐鲜血倒在后堂之内,身上布满了彼岸花。桌上只留有一封信,信中道 : “善哉善哉,我今命数到此,皆是因果。我死后安渊众人皆散去吧,不可寻仇,仇人已死,尘土已归”
然那个女子却消失于安渊山门之内,不知去向。
从此那朵欺师背祖的彼岸花,便成了武林公敌。不断有人寻仇,也不断有人死于她手中。安渊已散,但寻仇之人却未曾断过。
然武功高强之人,天下又何止她一人。武林大宗们闻她,久不能降。请少林一空大师出山,欲降之。已正江湖之名。
她泛舟于湖面,远处看,好似一点朱砂点两岸眉间。行舟于巫山间,风卷残竹。仿佛如那女子的心一般,外表冷血无情,心里却如一汪春水。柔而深邃,蓝得哀伤。
忽,山间安静得令人觉得有些可怕。只听得见竹间的风声,划水声。
她下意识的将内力运在的掌中,一刹间,一群人破水而出,刀剑直逼。她眼中泛出了杀气,只见手用力一挽,水面溅起阵阵水柱,犹如千军万马,将来人推出数米之远。
溅起的水花落下时,水面升起了一阵水雾。只见雾中有两个身影。带水雾散尽,只见少林的一空大师,在她身后已将她擒住。
哒哒的马蹄声,从塞外回到中原。一个男子,满面风沙,一身破旧的衣服。如不是那把寒月刀,定不会有人对他多看一眼。
他打尖入店,身未带一分钱。店老板认得了那把寒月刀,老板曾是安渊中人,安渊散了,便来到这开了一家店,他那能不认识这把刀的主人。
店家把曾经身为右护法的寒一领到了天字号房。他不同于她,他仍然是个英雄。离路大师当初派他去塞外协助军队开辟疆土,如今家国已展,然而回来,已物是人非,安渊已散,师傅已死。
当他问及师傅死因时,他手中的杯子颤抖得掉到了地上,那杯子碎了一地,就像回忆一样摊开了。
小曼和他,同是孤儿。于是从小两人就无话不谈,直到长大。她练得一身飞花弄叶的好内力,他则有一身好的外家功。
时年动乱,有山匪横行于世。他和她被派去清剿,还一方百姓安宁。谁知道山匪也不简单,也是练家子。他们被山匪包围了,他身负重伤,血残留刀边,泛出血腥的味道。他神智已随伤口的渐深,失去了清醒。一个贼人趁他没有提防,上来便是一刀,眼看着他就要命丧于此,她却冲了出来,为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刀,他见她重伤,心中一震道,我怎能让她死在这群人的手里。使出最后一丝气力,带她杀出了重围。后来,问及她为什么要替他挡这一刀,她没有说话,只是会心一笑。
往事仍历历在目,这又叫他怎么能够相信记忆中的那个人,会杀师灭祖呢?他相信那个杀师傅的人,一定不会是她。
他听闻,便只身上马。奔向了佛门胜地,不是为了朝圣,只为救人。
少林寺门前,有小僧弥扫一叶枯枝,晨钟暮鼓,有禅声阵阵悠扬而出,好生雅致。他于山门前,却显得与这番净土格格不入。久经沙场,眼中多了一丝戾气,身边的寒月刀,早已是杀人比救人多了。然而今天刀锋温和了好许,这是时隔多年,它第一次为了救人而收敛锋芒。
“求见少林一空大师”他于寺门外,喊道
小僧见来人,放下手中竹扫,似乎早就料到。于是便领他到了少林后山。
只见戒持柱上,绑着一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曼珠沙华。天气炎热,她两眼早已无神,身形已溃。一旁的僧侣们正围绕着她诵经念佛,一空大师则禅坐在一旁,却纹丝不动。
见状,寒一便取下随身水囊,欲上前为女子解渴。却被僧侣们拦住,明明层层禅坐诵经,却又使得出移形换影的功夫拦住他的去路。
“大师,繁请让我为小曼汲点水吧,她这样下去会死的”
“寒施主,何必执迷不悟,此女心生业障,杀师灭祖,早已是地狱之人,你又何必如此?”
“一空大师,我想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已我对小曼的了解,她断不是这种人。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带走小曼,找出真凶,还小曼一个公道。”
“相由心生,众生皆空。你心中所想皆是往日的镜花水月,你面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当日之人了”
“如果大师执意不让我带走小曼,那么只能恕晚辈得罪了”
说罢,寒月刀已起。欲过群僧斩断铁锁,救出那奄奄一息的女子。谁群僧坐地一起,架起人墙,乍一数,不多不少,刚好十八个。
他见,十八铜人阵势已起。难于强攻,他的拳脚相逼,皆被轻松化解。七八个回合下来,他不占半点优势。但眼看女子,渐渐地倒地。他顾不得许多,集丹田之气,于刀尖,倾全身功力于刀上。这是一禁忌,被寒月刀气所伤之人,伤口难以愈合,血液会慢慢凝固。但用刀之人,必须以命养刀,否则刀便会戾气难止。
十八铜人见刀气,连忙避让。虽避免被刀气所伤,但也被强大的刀气,震得身负重伤。铜人阵破了,寒一拖着不堪的身体,走到了小曼身边,眼里温存。又转头看向一空大师,说道,
“晚辈自知,不能带走小曼了。愿一命换一命。”
一空大师叹惜道,“善哉善哉,也罢。她就随你去吧,不过她练的武功为至阴,如今她武功已废,她时日无多了”
说罢,大师便起身离去。寒一看着小曼,轻抚了抚她的发端,便带她离开了。寺里清净依然,只是禅声停了。那天夜里有人诵经,从夜晚一直到了天明,未敲木鱼,未拨念珠。
天已破晓,女子醒来。见有寒一在她身边,倚着床沿便睡着了。她便明白他照顾了她一宿,为她煎药喝水,帮她运功疗伤。
她试着自己坐起来,却也十分吃力。寒一听动静,也醒来。见小曼扶着胸口,急忙倒了杯水。
“你终于醒了,喝杯水吧”
她喝下一点,觉得好些。便放下了,仿佛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没听别人说我杀了师父么”
“我知道,但是我相信不是你,并无人亲眼看到,再说杀人,又为什么要留下自己的花呢,岂不是多此一举,惹人怀疑,所以说不是你,对么”
女子没有再说话,只是会心一笑。他见这笑,也便心领神会了。他认得这笑容,就像她不顾一切为自己挡下那刀的样子一般,有一丝残白,但却温暖人心。
此间他带她游历山水之间,她的身体也日益渐好了。他想与她结成连理,从此不问江湖之事,她答应了。
那天夜里,张灯结彩,她眉心一点朱砂,淡扫娥眉,面未施粉黛,却遮不住倾世容颜,一袭红装已变嫁衣。宛如仙子一般,嘴角一抹笑容,如烟花般缥缈而灿烂。如若不是那江湖,她本就一朵娇艳的红颜。如今终于花开得主。
拜堂时,无媒人在场,无高堂在上。夜已静,两人相坐桌前,交杯饮合欢酒。不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还是十年的女儿红太劲。只一杯,女儿微醉,寒一已经醉到桌前。
红烛透过窗外,一片喜庆祥和的气息。有身影,持着一把寒剑,有男子倒在桌前。
翌日,寒一醒在桌前,小曼已不在。只能望着桌前的一封信和自己断掉的头发。
信中写到
与君一起,为此生最欢愉的时候了。望谅,欺君并非本意。我本西域之女,辽疆之战时,亲眼看双亲死于战火,我侥幸活了下来。当时师傅和你一样,是安渊右护,帮扶中原,协同军队作战。我假装汉人孤女,他把我带回门中。虽无时无刻不惦记家国之仇,但也感激他的抚育之恩,敬他仁义,为他拼死保护中原一方安宁。原本想为他养老送终,直到当今皇上吞并远疆,原本早已臣服于中原的弹丸小国,如今又添战火。而他丝毫没有考虑过别国百姓的生死,仍执意派你去援助军队,这让我感到了绝望。
他对中原子弟有无尽的仁慈,但对于他国的黎民百姓却视而不见。于是我还是忍下心杀了他,以祭远疆的一方百姓的亡灵。
君待我不薄,但作为远征将军的你,也同样该死。合欢酒里下了迷药,我本欲取你性命。自思量,你救了我,相信我,我想天下再无第二人如此了吧。如今我取走你的头发,便当取你性命了吧。
我原本的名字并不叫曼珠沙华,我叫落。希望你记住这个名字,而如今我已是将往阴间之人,愿君此生安好,勿念。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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