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车上,准确说,应该是人类近些年发明的一种叫高铁的东西。跑得非常快,目前是地球陆地上速度最快的一种车,每小时300多公里,仅次于天上的飞机。据说,人类还会继续发明出更快的东西,叫什么磁悬浮列车,在一个密闭的抽干了空气的筒子里,速度将比飞机还快。
想到这里,她感到有些紧张。
她在的城市距离她的家乡有1400公里的路程,高铁大概5个多小时能到,未来有了磁悬浮,也许几分钟就到了。她有些害怕那天的到来,但又暗自安慰自己,也许那天到来,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家乡也就不必回了。
现代社会的特征就是一切都很急。
人们吃饭着急,发明了快餐,一份一份打包好,配上筷子,由专门的外卖员送到跟前,还有一张用于饭后擦嘴的纸巾,还好,没有急到嘴都不想擦。
她从不叫外卖,自己每天煮着简单的饭。有一回她煮几只虾,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虾是灰黑色的,蜷曲着身体一动不动,她以为它们已经死了。水烧开之后,她把虾倒进锅里,那些蜷曲着身体的虾竟然争先恐后跳了起来,有一只力量特别大,还跳到了锅外,蹦到了她的身上,仿佛在用自己的愤怒攻击她。热水贱到了她的手上,很疼,吓得她大叫,她的老公眼疾手快,迅速拿起锅盖盖住,不消几秒,那些虾纷纷安静下来,颜色慢慢变成粉红色,彻底死了。
她忽然很难过,说,它们肯定是很疼的吧。
她的老公对煮饭很有经验,哄她说,下次你煮虾,要趁水冷的时候放入再开火,这样虾就以为只是到了另外一个水池里,再盖上盖子,等水慢慢烧开后就好了。
这样,它们就不跳了吗?她问。
会跳啊,可是盖子盖着,它们也跳不动,而且它们从水开始热就一直挣扎,蹦跳的时间够长,煮出来的虾也够新鲜,皮也好剥。
她愣住了。老公的语气特别温柔,循循善诱像在指导一个孩子。
可是她心里很害怕,她相信虾们是知道疼的,不然不会跳这么高。
她不相信人类如此残忍,为了新鲜好吃,宁可让它们承受久一点的疼痛。
她不再煮虾,也不爱去餐厅吃饭了。那些技艺高超的厨师们,为了讨好人们的嘴巴,肯定会变着法的使动物们死得更残忍。
哦,不是要说人们越来越着急吗,怎么说到缓慢地杀死动物了。
对,所有的节奏都变快,只有一件事依然缓慢,那就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口欲,杀死动物的过程始终是慢的。
人们的吃饭和交通都变得如此快速,省出来很多时间可以对话,交流情感。可是相反,人们的情感却越来越远。这是她害怕更快速的列车到来的原因。千里之外的迅速相见,解决的并不是温情的重逢,天知道人们挖空心思想要一切更快的意义何在。
就像她现在乘坐陆地上最快速的列车去见她的父母,见面之后,她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她又赚了多少钱,算计着她自己又缺少点什么物质(其实她什么也不缺,就是想问她要一些物质以便证明她的女儿爱她,她理解的爱就是以物质表达),她的父亲倒不物质,可是他希望她回来了多去看看他家族里的亲戚,询问谁有困难,如果有,不经她同意,就说他可以让女儿帮助他们。仿佛他的女儿回来时带着救世主的光环。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父亲并不是把她当成救世主,只是把她当作可以弥补他自己想当救世主而不得的夙愿。不,他自己也不是真的想当救世主,他只是想通过拯救家族里的人证明他很伟大,他在家族里很有威望,他在这个集体中值得存在。
按照她学过的知识,这是一种集体主义的附庸和沉沦。
她从小就有一种感觉,她和她的父母不是同类,和她家族里的人都不是同类。她常常想到一个场景,她家族中的人们,共同在一艘很大的轮船上,只有她,在轮船的旁边独自驾着一艘小木舟。她不明白小木舟为什么要和大轮船一起行驶,于是,大约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她就带着自己的身体离开了那艘大船。
现在,她也可以不回去那艘大船。可是不行,他的父母不仅急于证明自己是家族中的存在,也认定她是他们生下的一个什么东西,不仅属于他们,也属于那个集体,如果她永不回去,相当于背叛了那个集体。她担心他们会来找麻烦,把她当个叛徒一样抓回去。为了不出现这种麻烦,她会选在节日的时候回去,但仅仅是让身体回去,她心里很清楚,他们并不关注她的灵魂是否回来,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灵魂。
据说,这是集体主义的特征。
就像那群虾,他们进入锅里的时候,水还不热,就已经被盖上了盖子,等水慢慢升温,它们尽管挣扎,无奈冷水盖锅盖这件事,是早已故意设置好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就像她家族中的那艘大船,在上船之前,已经被设置好要从属于这艘船,从来不会有人怀疑为什么要忠诚,谁设置了要忠诚,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执行着忠诚。
她感到悲哀,觉得他们还不如那群虾。至少它们,还会挣扎反抗几下。
她也感到庆幸,为什么她从一早就没有上那艘大船,而是在自己的独木船上。是谁在帮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