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乡村振兴的几点思考

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把当前的中国乡村视为1.0版本，体现为乡村的思想、观念、文化和教育全面落后，乡村的生产、人员、年龄和社会结构严重老化和固化，城乡处于严重的二元对立之中。过去的百年来，中国的乡村事实上成为了国家现代化和工业化的牺牲品。

在我看来，乡村振兴的目标就是推动乡村成为未来的理想村。理想村是真正有未来，可持续发展的新乡村，它不仅是乡村的复兴，更是未来美好生活方式的载体。理想村不是简单的乡村升级，它是关于当前城市病与乡村病的新的解决方案，它提供了一种关于未来的新的生活和社会发展场景。我且试着从以下方面陈述对于乡村振兴的一些识见：

【自然生态优良，社会生态和谐】

乡村的自然生态固然重要，但社群生活和社会生态更为重要。当前乡村的主要问题还不是自然生态的破坏，而首先是村庄的老化和空心化导致乡村基本社会结构的瓦解和乡村公共生活的衰败，所以，恢复乡村的活力和社会生态尤其重要。

【好山好水引人、好人好事留人】

中国的乡村不缺好山好水，但乡村真正持久的魅力未必只是好山好水。目前乡村建设的一个主要误区是大力发展乡村旅游，一方面，这仍然是把乡村置于城市的附属，把乡村作为城市的消费品，供城里人消遣和抒发乡愁。另一方面，中国有数万个村庄，如果都发展乡村旅游，游客从哪里来？在发展乡村旅游的口号下，大量的财政资金和私人投资在过去几年蜂拥在农村建设景区、酒店和商业街，结果如何呢？据我们从贵州旅游部门了解的情况，贵州目前90%的景区都严重亏损，这其中，大部分就是乡村旅游景区。所以，我们主张跳出乡村发展唯旅游是瞻的发展定式，而应该认识到，只有好人好事好生活才能吸引人，留住人。美丽风景只能让人留恋一时，美好生活才能真正触动人心。未来的美好乡村，绝不仅仅是乡村旅游目的地，更是美好乡居目的地和未来人居目的地，是多世代共生、资源共享、互助发展、环境永续的未来美好生活方式目的地。

【引种育种筑巢、招商合作引凤】

一谈到乡村振兴，领导和运营者最喜欢谈招商引资，似乎资本和商人一来，乡村的发展问题就迎刃而解。事实是，资本和商人既不能彻底解决乡村的问题，在条件和土壤不成熟的情形下，资本下乡甚至造成对乡村的掠夺和破坏。过去几年资本大量下乡囤地的恶果如今已经显现，一方面当地百姓对资本爱恨交加，另一方面大量乡村投资项目的失败也令如今的投资者止步不前。在我看来，中国当前的乡村仍然处于以血缘、人情和熟人关系维系的前现代状态，缺乏现代市场经济发展所需要的清晰产权、公正法治、人力资源和现代契约精神，因此，在没有形塑出现代、开放、合作、共建、共享和尊重契约与规则的发展环境之前，资本下乡多半会失败。因此，我主张比招商引资更重要的是引种育种，是推动健康的社会力量进入乡村，是发展乡村的现代文化与教育，是培育乡村发展的优良种子，他们可能是社会组织、社会企业、社会团体、大学生、教育工作者、志愿者和艺术家，虽然他们也许不能立即带来产业和资本，但对于塑造现代的乡村发展共同体，他们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在招商引资之前，请先引种育种，先筑巢，才能引凤，翻新土壤，才可能有未来繁茂的生长。

【上下同心推动、城乡结伴合作】

上下同心其实很好了解，也即，乡村的发展既需要地方主政者的推动，也需要乡村的基层主体具备发展意愿和动力。说起来很容易，但现实中往往并非如此，例如目前脱贫攻坚中常见的问题就是，基层干部全力投入扶贫，扶贫对象却不买账。为什么老百姓不配合扶贫工作？说来话长，但也说明，一项好的政策如果缺乏社会的配合，就往往会变成一厢情愿。在《璧山农村出版赠言》一文中，乡建前辈梁漱溟先生早有先见，看到了乡村工作的两面性：“一方面，乡村建设应当上升为国策，在全国都推行乡村建设，以改造旧社会，建设新社会。此中政府的力量不可或缺，因为他们意志统一、资源丰富、决策快、有效率。但另一方面，农村工作一旦行政化（衙署化），即可能陷入形式化、僵化和腐化。”今日农村建设中譬如急于求成、好大喜功、政治正确、政绩工程等种种乱象，可为佐证。因此，乡建的一个重要推动力量即是具有社会理想的社会志愿团体，也即社会力量。他们志同道合，彼此鼓舞，互相激励，团结协作，且致力于乡村建设的长远之功，而不急切于一时的政绩和功利。这两方面的力量如何结合，用今天的话语来说，如何推动政府与社会力量有效合作，是乡村建设与振兴成败的关键。乡村振兴，政府动而乡村不动社会不动，就只是一厢情愿。

乡村振兴还有赖于城乡的融合与结伴合作。城乡融合自上而下已经在大力推动，但在我看来，城乡不仅要融合，更要结伴合作。如此，才能真正破除城贵乡贱和城乡二元对立，重塑未来健康可持续和相互平等尊重的城乡关系。

城乡结伴发展还有另一层涵义：乡村振兴不仅要在乡村，也要在城市。城市的再田园化和再乡村化与乡村的现代化将会同步发生，目前趋势已现。所以，要实现乡村振兴，也要同步推动城市的生态田园建设与城市生态农业的复兴。

【社区营造兴村、乡村善治为本】

我以为，营造是比振兴更准确的字眼，振兴往往一时兴起，营造却强调坚持不懈的改变。社区营造是我国台湾、欧洲各国和日本乡村振兴最重要的经验之一。目前国内城乡各地已陆续兴起和开展社区营造实践，成都等地尤为引人关注。

社区营造的实质是社会治理创新，它强调共同参与、共同协商、共建共享，激发共同体活力，建设出入相扶、守望相助、人人参与、人人尽责、人人共享的美好生活社区。因此可以说，社区营造的根本目的就是实现乡村善治。

社区营造同样也是一篇大文章，且容以后另文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