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关于摇滚乐的关键词是‘new boy、少年情怀、真诚、尊重……’,粉红惨绿的青春流水席,对青年亚文化无可厚非的沉溺和消费,在消费面前人人平等……
——张晓舟
⚫ 何谓少年?
史航在介绍张楚时说, “少年不聊少年,少年爱聊世界。 ”
在我最初听到那首为宋冬野赢下金曲奖最佳作词的《郭源潮》时,虽也对其玄之又玄的词感到高深莫测,但大部分还是不解,只在一遍遍的循环里对它构造的那个世界,那幅若静若变幻万千的场景如醉如痴,其中最受震撼的便是这句“层楼终究误少年,自由早晚乱余生。 ”与其他词句一样,同样未求甚解,但总觉得它最是唱到了自己心里。直到前日一哥们偶然得感,给我发来这句几乎人人皆知的典故,恍然大悟: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
自从《乐队的夏天》一开播,它就一直与“永远年轻”这类词扯上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关系,当然在流量为王的综艺界,这似乎根本就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事情,正如张亚东所说,音乐作品的创作过程大致分为两种, “情感流”与“技术流”,而对于后者, 很显然当前大众的水平还无法分辨,所以“情感致胜”几乎成了绝大多数综艺节目获取流量的“金牌法宝”。
对于一档综艺节目来说,除去光明正大的广告植入和如前所述的情绪煽动以外,我想化用面孔乐队离场时陈辉的自嘲表述, “乐夏”已经比较有效地完成了它的使命,即在其他综艺单推个人的时代,让乐队,这种真正现场音乐的表演组织形式为大众所知(这不正是某知名行为不端歌手的某某肆计划的初衷嘛)。笔者以为作为此类节目的开创者,瑕不掩瑜。
⚫ 过度的少年
2017 年是诺贝尔奖文学奖饱受议论的一年,其中最主要的讨论就在于“文学”与“歌词”的范围划定,多数评论家认为鲍勃·迪伦获奖是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举措,因为将原本在大众认知里只起娱乐作用的歌词,也划归到看似更高一级的文学范畴。在我们的文化里, “少年”与“成熟”之间似乎也有着这样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在这位伟大创作者的获奖致辞里如此说到, “If a song moves you, that's all that's important. I don't have to know what a song means. I've written all kinds of things into my songs. And I'm not going to worry about it—what it all means.”大概意思即“从来没想过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所谓的‘文学’”。这是否会令那些评论者费尽心思逐字逐句解读的千万层内涵显得啼笑皆非呢?
那少年呢,真正的年轻人会怎么看那些解读呢?
当我一开始看到本期的主题就是已被裹挟无数遍的“少年”时,我的潜意识是抗拒的,想着怎么又是副情怀牌,可整场听下来,却感受到了一种之前九期从未有过的气氛,不是故作朋克、一直紧绷的死磕,而是真正完全摊开、任意尽显的顽童态。
⚫ “少年”与“少年主义”情怀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
——罗曼·罗兰
在我的认知里,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种年轻姿态,如盘尼西林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躁。但在我心中更进一步的“少年主义”情怀,不是永远高喊“在路上”的那一类,更不是把多少年前就已喊过无数遍的口号重复重复再重复,而是把自己从前所认为的,以当下的态度重新审视,或自我解嘲,或一笑而过。用梁启超的话讲就是“以今日之我否昨日之我”,这看似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在一个以经验主义主导的社会,想让所谓的“成年人”更新观念,很多情况下其实是等价于让其承认自己错了, 试问又有多少人有这样的勇气? 多少人又穷尽一生为面子缝缝补补。“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这看似是一个再正能量不过的观点,可如果一开始就是不合适的呢?正如圆桌派里窦文涛讲的那样,真正的自由主义, 不是与别人相比, 我们有多少别人没有的权限,而是与自己相比,究竟能不能改掉以往的观念。
再进一步,就是把自己最痛苦的一面翻来覆去地撕裂来看, 虽然这样很容易走火入魔,如生如夏花后的朴树。 但当跨过那个特定的坎, 那个真正的自己才会诞生。 十四年过去了,“莫说天无涯,海无岸,纵然归程需万载”, 纵然“尘满面, 泥满身,言无声,泪如雨”,依然“好个白发迷途人,笑得像满月”。 因为是朴树,一切言语都显多余。
永远热泪盈眶,结局只有半途而瞎。
1. 卸下 disco 的裤子
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是,也许是由于主题限定的原因,这一场很多乐队都表现出跟之前的自己相反的一面。笔者对新裤子的关注始于《花火》,《生活》这种现场炸裂的作品,《生活》第一遍听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但后劲是真的大,主唱独特的咬字总会给每首歌里加一点痞痞的感觉,让人不会纯粹感受到躁和燃,总带点江湖气的无奈、伤感。但我对彭磊的舞台印象一直不是很对感觉,按道理说, 在台上不应该是从头到尾装牛逼吗? 头是要甩,但彭磊那已经摇得…..总感觉跟磕了药一样。后来一哥们跟我讲他们这是 disco,就应该这么甩。
可在这期里,他们不躁了,也不“磕药”了,而是一反常态的静下来了。
是为了所谓的情怀而刻意为之吗?
在笔者看来,这恰恰是脱下裤子的本真面目。
以前我基本上只看纯享版,实在受不了有些刻意制造气氛的看点,以及光明正大的植入,但这期我却把完整版从头看到尾,了解过他们的成长经历,再回过头来听这首《一场游戏一场梦》,会发现彭磊的确是躁不起来了,而且务必如此。
大部分搞音乐的好像都会说,选择音乐创作是因为“有东西要表达”,很少有人一开始就是奔着钱去的。但如果让创作成为生活来源,情况可就和预料之中的完全不一样了,几乎没人清楚自己的创作与市场是否合拍。这是首先出现的一个问题,其次就是本文开头引到的那句“为赋新词强说愁”。在这样的条件催生下,很容易导致所谓的“讨好型人格”。这也是很多喜剧演员自身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的原因。在观众心目中,像新裤子这样现场这么 high 的乐队,每个人都应该是极端外向、表达欲爆棚的。 可事实证明,他们非但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外向,反而两位灵魂成员是在极度压抑与自卑中成长起来的。
再看一看彭磊在面对内心矛盾时的条件反射,更反映出这首歌唱的是他真正的年少时期,懦弱,无助,失落。
不过还好,至少经过这么长时间,依然有勇气记得,还能以爱面对。
2. 顶着包的子健,今夜我们都是刺猬
如前所述,这期里一反常态的乐队不少,除了盘尼西林开躁,新裤子归于平静,最令我感觉反常的是子健一来就冒出来的那句话: “压力太大了啊……”
这真是刺猬乐队主唱说出来的话?之前几期这位纯正的北京爷们给人的感觉可完全是很放松的状态啊,尤其是与黑撒对决的那场,嘴欠到作为西安人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况且上一场还在以总积分第一的姿态,可以说没有任何压力地来做复活赛暖场嘉宾,这场怎么突然就压力山大了?是因为比赛接近结束,所以怕烂尾的完美主义心理吗?从情感上讲,这或许是一种原因。但从技术上分析,这首歌对于刺猬的难度是空前的。
“《头上的包》刺猬的改编其实是有消磨掉原来何勇的劲儿的。刺猬增
加了层次,但因为子健的力气和声音的问题,后来状态是往下掉的。 ”
——左轮
无论是令一代文艺青年感动落泪的《火车》,还是不带任何压力就 PK 掉黑撒的《白日梦蓝》,有人讲刺猬的歌总是带着一种又丧又燃的感觉,这也是他们能瞬间引爆听众情绪的一个重要因素。除此之外,他们过硬的编曲与演奏水平也是在业内受到公认的。所以在我们看来,刺猬似乎总能以一种轻松的姿态获得很高的分数。严苛一点的乐评人说,刺猬就只会靠情绪取胜,根本没有多少变化和其他招数。在此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在这样的赛制里,毕竟不带任何压力就能到总分第一,似乎人家也有资格一直这样玩下去。
面对这样的命题, 有的乐队选择了致敬少年时的偶像,子健也选了自己欣赏的何勇。可当别的乐队都在尽力展现出自己最好,最有特点的一面时,刺猬却放下肾上腺素,收起背后的刺,把最柔软、最深处,最“邋遢”的一面摊开在舞台上。
从完成度上看,正如左轮所说,这首歌从中间的高音过后就能感觉到已经劈了(这次修音师纵有神技也无力回天……) ,但刺猬就是刺猬,不爱洗澡就是不爱洗澡,子健就是要证明这就是“自找”。 虽然没能像以前一样 high 翻全场,但更能从纯粹的声音上感受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从《火车》开始,笔者就没有停止对子健词作的强烈感慨(也可以说是略讥讽) , 又是说工笔有余, 又是说炼字过度。 而《头上的包》这首歌则完全是白描手法,没了那么多“层楼”,更能将情感凸显得淋漓尽致。但子健显然不满意原有的填词,自己又加了一些词上去。不过这回没了那么多让人感觉“强说愁”的抽离感, 也没了郁郁不得志的丧怨, 有的只是对往昔鸡毛的淡淡喟叹,对未来生活的轻声问候。
番外: 龟语魅力永在
前日和朋友聊天, 一直在尝试以文字抒怀的他突然来了一句,“我觉得音乐的包容度不高。“我笑了笑, 没有立即作以回应。 他又说到对于音乐,我们很大程度上只是听,而缺少与歌本身沟通交流的环节。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打开播放器开始放歌,恰好放到了《男孩别哭》,我问他,你听过海龟先生的其他歌吗?他说没有。在我压根还不知道海龟先生其人的时候就看过一篇文章,主题是“除了《男孩别哭》,海龟先生的其他歌真的没法听”。 很有意思的是在我们的欲望里除了审美之外,的确还有一种“审丑”心态,就像近日发生的直播翻车事件,越说丑还越想一探究竟。记得我当时立刻去听了一圈海龟的歌, 听完之后既无反感,也无喜爱(毕竟也是听过左小的人)。但当我在这个舞台上看到他们的演出,正如马东所说, 的确能感受到在所有的表演者里, 他们是最具艺术家气质的乐队。
创作者大致有两类,一类如王家卫, 其作品第一眼就具有极强的风格辨识度。 另一类如张艺谋,一直在探索自己未知的领域,即使不能像前者一样一直做到尽善尽美。而海龟先生似乎把这两点都占了, 既自成一派又不止于在舒适区里碌碌一生。 在笔者看来,这恰恰是一种既具有传承,又不失开放包容的创作。也许它在当下不是一件好的作品,但一定是件有趣的作品。
一部好的作品或许需要大众的共同认可,但如果过于完美, 就不免会在时代的洪流中符号化。也许会名留青史,但同时也失去了更多的可能性。如同四大名著,面世不久就一直被世人仰视至今,以致于稍微改动一点就可能引起“乱弹琴”的回应。 这难道是包容度很强的体现吗?所谓的包容度, 在我看来还是要看欣赏者的接收程度。
相比文字, 声音的表达无疑是主观的, 同时更为直接。不像语言文字天生的使命是与第三方沟通交流,它本身就是用来记录并抒发情感的,如果我们能不仅仅通过将自己代入而获得美感与认同感, 而真正去进行更深一步地感同身受, 即通过作品进行与创作者的心灵沟通。这样的理解就不再只是寻找自我认同,还有视界的扩张,以及一切未知事物的碰撞、消解,最终达到创造性重构。
当我们谈论摇滚, 聊到少年,如果还只为所谓的“意气风发”而感动, 那么只会永远落入被动消费的圈套。如果我们足够智慧,应该主动探索并感同身受的, 是每一位依然具有蓬勃朝气之人的真实处境。所谓处境,总结起来是就是一个词,一个足以证明我们还在努力活着的东西——矛盾。因为它在斗争,才让我觉得,我还有知觉。吃喝拉撒,是让我感到 moving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告诉我,我在 living。
希望我们都能泰然处之,会心一笑。
“只有奄奄一息过,那个真正的我,他才能够诞生。 ”
——朴树《No fear in my 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