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六）星空

生生死死，有时候掩盖的不仅是一个人的一生，也带走了一个个故事。历史唯有通过死亡才能产生。因此，在这里向痛失亲人的一位网友道一声“节哀顺变”。历史的天空中又多了一颗星星，一闪一闪在祝你安好。

很多年前，我的亲人去世时，我把他们想象成夏天的萤火虫——他们会在特定的时候，例如初夏和盛夏的季节里，在黑魆魆的竹林、稻田和芭蕉树之间飞舞。不用接近他们，你只需要静静地躺下来，就可以感觉他们在你的身边，用暗淡的光芒显示自己的存在。在这时候人会很平静，仿佛身处梦境一般，有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那个神奇的小岛。在黎明时，萤火虫渐渐散去，化作漫天星辰，然后他们在清晨的露水中慢慢凝结，沉淀，消失在第一缕阳光中。

我想念着他们，有时候会觉得他们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某处。很久以前有一次长途骑车旅行，深夜还在群山的公路上蹬车。一路山影重重，四处漆黑无边。就在路口转过山坳的一刹那，突然看见远处一座城市的灯海，灿烂明亮地仿佛如悬在半空，那一刻我竟然产生一种错觉，那些已经不在人间的亲朋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个天国般的城市里。

这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法语里有个单词叫做deja-vu，翻译过来就是“似曾相识”。人会在意识清醒之时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中。你会急切地伸出手，向这个梦境去寻找熟悉的人和物。但是它持续的时间很短，可能只有几秒，但会让你产生幸福和念旧的感受。

时间川流不息，触手之处可以听到淙淙之音，宛如一只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扫，动人心弦。在都市的人潮人海中，我有时候会觉得迎面而过的无数严肃的人脸中，突然会有一张熟悉的脸在向我微微一笑，然后又倏尔消失；在星空的穹顶下，我仰视这无穷的一切，会突然有一颗流星划破夜空，为宁静的群星带来一圈波纹；在深夜的宁静中，我常常觉得会有琴音铮铮作响，让人想起《红楼梦》里林黛玉仙去时，远远飘来的音乐声。也许这就是那个世界的亲朋带来的回响呢？

我常常记起小时候，院子里有个瘸腿的老爷爷。每到夏天，老爷爷就要在院子的梧桐树下纳凉。一群小朋友围着他听他讲故事。很多年过去了，我后来知道他的晚年并不幸福，但在记忆里我记得他的形象一直都是这样的：闪闪的星空，夏夜的清风，白胡子白头发摇着扇子的老爷爷，以及一群眨巴着大眼睛听故事的小朋友。

所以，回忆逝者并不一定是痛苦的，也许是美好的。因为你盼望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有着美好宁静和睦的生活，所以你把你的世界一切美好的设定留给他们。他们正直、善良、人品高洁，在你有生之年的所有记忆中，永远如此，绝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