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短篇|韶阳

【小药师的日记】系列

我是冰泉谷的一名小药师,在谷中种植了许多药草,也救助过许多前来问诊的人,我的师父是一代名医。

图片来自网络

今天天气不错,师傅父清早又出诊去了。前段日子忙得很,而这两天谷里没什么病人,却是有些清闲了。我在门口打扫着卫生,心里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感,不禁有丝窃喜。

然而事实正明我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很快就来了一对问诊的男女。

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挺清瘦的,好像有点面熟。女子一头深棕色的长卷发,有些异域风情。女子身体很虚弱,有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该是染了恶性疟疾。

我赶忙去喊大师姊出来。

大师姊姓洛名依华,是师父的得意门生,师父出门的时候都把谷中事务交给她处理。

师姊见到这位男子时有些惊讶,显然是认得他的。稍微寒暄了两句,便急忙安排棕发女子就诊。

我问师姊他是谁,师姊告诉了我一个名字:“李韶阳”。我恍然大悟,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曾经闹得满城风雨的少年,我见过他刚被保释出狱时的狼狈模样。


李韶阳本是东边一个不知名小村落里的人。本生于一个草根四口之家,后来父亲喝酒赌钱欠了一屁股债,母亲带着弟弟跑了,留下自己跟着酒鬼父亲混日子,平日里也没少受村民们嘲笑。长大些,韶阳混了点本事,便试图离家出走。

最开始时只是在附近地区胡乱地找地方躲着,然而乡里人相互都认识,讨不来饭吃,过不多久还是要回家去,搞不好还会挨上一顿打骂。后来他便干脆跑得远远的,一口气跑进了城里,就再也不回家了。

进了城的韶阳开始了他的流浪生涯。他曾帮别人种地换过几个铜子儿,也曾在酒舍里打杂,受不住欺负就再逃出来。偶然又拾了个机会,冒名假扮某杂役在学堂里住了挺长一段时日,空暇时分还识了不少的字。后来被他冒名顶替的人回来了,纸包不住火,韶阳又跑了出来。

再后来,韶阳被一个好心的木匠收留。韶阳很感激这个木匠,但他不喜欢干木匠活。木匠太沉闷了,韶阳喜欢奔跑,他觉得自己奔跑时砰砰的心跳像有力的鼓点,他喜欢感受那温热的血液在自己身体里川流不息地奔涌的感觉,喜欢自己矫如飞燕的身姿。年少的他在废墟的残垣断壁上奔跑,在大雨里奔跑,在没有月亮的夜里奔跑。只有自己一人,也不必纠结方向,披上一件黑衣便可以隐没在夜色里,将世间的嘈杂喧嚣全部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但游走于暗夜时分的韶阳还并不总能与人隔绝,因为他发现除自己之外,还会有其他身影潜伏于夜色中,鬼鬼祟祟地出没。

李韶阳不敢与那种人打照面。总都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见到还是躲起来为好。

后来韶阳发现自己潜匿的本事一点不比这些黑影差。韶阳拥有极其敏锐而细腻的觉察力,就像在身边织就了一张游丝密布的巨大蛛网,他就是那网中的蜘蛛,可以敏感地捕捉到周边的任何风吹草动,并及时做出反应。后来少年胆子又大了一些,配了短刀在身,开始尝试跟踪黑影。

他曾亲眼看见一黑影入户作案,但紧要关头,韶阳还是不敢出手。

一个月来,韶阳跟踪了黑影几次,也摸出些许门道。韶阳也会潜入房屋中了,即使是一些有人守夜甚是某些装有机关的高级房舍。

于是,探索并设法进入一些外人看起来很难进入的宅院变成了他生命中的一大乐趣。

但他李韶阳却从不做偷鸡摸狗谋财害命的事情。除了,在屋里找张纸,写点东西。大意就是我进你们家门了,然后总结一下该户人家屋院有哪些防范缺陷,最后再落个款,潇洒地丢进主人的卧室里。

然后,李韶阳的大名便在城里传开了:这个飞贼神出鬼没的,进你家门却不偷东西,还把自己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给你讲得明明白白。


事情闹得最大的是去郭员外家那次。

郭员外是当地一个富豪,当时新购置了一处院落。那本是个将军的宅子,后来将军因丢失了某机密要件,被怀疑是故意泄露军情。当时案情复杂而证据不足,后来将军受了处分,院落便荒废了。郭员外买进之后大做修缮,整个庭院焕然一新,大气明丽,郭员外把此宅当做与贤者豪杰聚会交往之所。

韶阳对郭员外的新宅感到新奇,忍不住便想去看。只是门前有守卫,院墙又挺高的不好爬,而且新修饰过的墙面容易留下马脚,韶阳不敢轻举妄动,就在外面兜圈子。

院落北边是块挺荒僻的土地,还有一口枯井,离郭员外家不是很远。韶阳绕着宅子转了两圈,心下正因没啥进展而感到无聊呢,偶然却听到枯井里有些声响。韶阳往井下丢了块石子,发现井不深,也不太宽,索性就点了火把,撑着两侧井壁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

忽然韶阳在井壁上摸到了什么朽木一样的东西,拿光一照,竟是段废弃的绳梯。韶阳不禁打了个寒颤,而好奇心却又增长了一截。

枯井里的空气有些潮湿难闻,韶阳悄悄地爬下去,双脚慢慢踩到凹凸不平的井底,咔嚓一声踩断了一根枯树枝。两只肥大的老鼠受到了惊吓,吱吱叫着跑走了。韶阳拿火把向老鼠逃跑的方向照去,发现那里竟然有条密道。

韶阳仔细打量着密道,又仔细地听了听周围的声响,确定这井下只有老鼠一类的小东西,没有人的气息。他壮了壮胆,又小心翼翼地沿着密道往深处走去。

那密道也没有很长,尽头处是一段楼梯,通向一扇上了锁的门。那锁也生了锈,韶阳用刀子小心地翘了开来,轻轻推开门。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条缝,抖落下一层灰。然而门后边有东西挡着,再推就推不动了。透过门缝往里看,屋里堆放了不少杂物,不知是地下室还是什么储物室一类的房间,按位置算来该是已经到了郭员外家的后院里。韶阳把门关上,挂好锁,回去了。快走到井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在井口处的枯枝败叶下面,就在自己刚下来举着火把往里打量密道时背对着的地方,斜躺着一具残破得露出了白骨的尸体。


韶阳自然把这事也写进给郭员外的信里了。而郭员外平时还住在旧宅子里,于是李韶阳顺带着又去探查了一遭,把自己在新宅旧院查出来的毛病一起丢给郭员外了。郭员外看后大惊,急忙派人加强防范。又觉得新宅查出尸体不是什么吉兆,便派人私下去清理掉。没想到前去清理的人发现了死者的身份牌,竟是前将军失踪的某部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回去与员外商量,向官府报了案。

适逢衙门换了新长官,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办起案子来特别带劲,翻出前将军案的旧档来重新核查了一遍,发现了些许疑点,提出将军当年可能是遭了歹人陷害。有许多将军当年的下属还住在附近,听闻此事不禁重新骚动起来。只是有些当事人已经不好找了,案子断断续续地周折了两个来月,最终竟给将军翻了案,引得大家一片叫好,郭员外的大名也顺带着火了一把。

郭员外本以为自己买的新宅风水不好,可此事一出,因祸得福,上门拜访的名士反倒是络绎不绝了。郭员外心里欢喜,也不怪罪李韶阳私闯宅府了,贴了告示要重金打赏他。

许多百姓听闻李韶阳的大名已久,都想来看热闹。然而李韶阳本身不怎么喜欢跟人打交道,也没得过那么多钱,想来拿了那么多钱自己一时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放着又担心受怕的,就不想露面。

可李韶阳这一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更是引发了大家的兴趣。说书的人也开始编故事了,有把他讲成能飞檐走壁移神换影的大侠的,有把他讲成居心叵测的神秘门派卧底的,还有把他讲成前半辈子做了孽、心怀愧疚而以这种奇怪方式造福别人来赎罪的等等,为了多吸引一些听众而编得一个比一个奇葩。李韶阳有时也去茶馆喝上一杯,他倒不太介意别人把他讲成什么样,只是觉得那些不认识自己却绞尽脑汁地给自己编故事的说书人很搞笑了。

郭员外事件之后,收留韶阳的那个木匠劝他安稳点,别再出去惹事生非。韶阳不愿听,反而更大胆了,开始往衙门跑,偷看人家办公。少年心里没数,不知自己在太岁头上动了土,官府怎是他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终于某次韶阳不小心被一个衙役发现了,遭到了追捕,好不容易才逃掉。

这一来又惊动了些长舌百姓,不知怎地,说书人的风格突然通通向李韶阳的“阴谋论”一边倒去,有知情人事告发了收留韶阳的木匠,官府把木匠家给围了起来。

那天傍晚韶阳回家时,远远就看见门口大批的官兵,心里暗叫不妙。本想转身逃走的,却听闻他们在审训木匠,心里过意不去,便偷偷躲到一从灌木后面,思索着怎么帮木匠脱身。韶阳想得太认真了,没想到被一相识的街坊看见,那人大喊一声“韶阳在这”,官兵们哗地就朝他涌来。韶阳拔腿就跑,钻过篱笆翻过矮墙,被一支箭射中了大腿。他趔趄了一下,把箭簇从腿上拔出来随手扔掉。少年一路躲闪地继续向前跑去,也不顾那伤口,任由自己的血淅淅沥沥地滴落在街道上,留下鲜红的印记。

韶阳一直跑到城外,躲进大片的玉米地里。但最终还是被官兵发现,在田埂上抓住了他,把他压进了大牢。

狱卒们开始审问他私闯衙门的动机,以及他与之前的将军案有什么瓜葛。李韶阳什么也说不出来,平白挨了不少打。

过了一段时日,郭员外把李韶阳给保了出来。大概是官府也觉得审不出什么东西来,就撒手放人了。

后来郭员外带李韶阳来我们冰泉谷养伤。那是时我还只是个见习药童,没和他讲过什么话。只记得有次我去拿药的时候,看到李韶阳裸着上身坐在病榻上,身上有不少伤痕,洛师姊在一旁给他消炎。当时只觉得这个少年生得坚毅俊朗,再疼也咬着牙一声不吭。

前面的这段故事是我后来听洛师姊讲的了。


后来,李韶阳养好了伤,被郭员外带回家当了一名侍卫。郭员外待他很好,韶阳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足日子。

郭员外家的生活很安稳,李韶阳在那长了不少见识。然而时间久了,韶阳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员外家生活条件是好极了,然而做什么都有成套的规矩,这让韶阳觉得挺不自在,不禁又怀念起以前那些撒野乱跑的日子来。

次年春,韶阳向员外提出出门远游的想法,员外同意了,还给了他不少路费。李韶阳便踏上了远行的旅程。

李韶阳一直不停地往西走,往西走。他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到了一个小小的异国城邦。那里的人穿着韶阳没见过的款式的衣服,吃着他没吃过的口味的饭菜,住着别有特色的建筑,长着和中原人不一样的面容。

李韶阳鬼使神差地在那当了个捕快,专门四处抓人,有时也捎带着去盘问盘问罪犯。这让他有种一雪前耻的快感,工作起来十分积极,自我感觉也非常良好。

由于相貌与当地人不同,李韶阳本就比较惹眼,再加上他人品好又能办事,后来竟被提拔到了师爷一等的地位。

他在那里住了挺久的,后来认识了娜琅,就是这次来看病的那位棕发女子,两人好上了。

至于他俩具体是怎么认识的,韶阳不太愿意多说。后来过不久,韶阳的上司被卷入了临邦设计的一场大阴谋中,整个城邦都变得动荡不安起来。李韶阳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扔了官服带着娜琅跑路了。

韶阳带着娜琅一直往东走、往东走,走过了许多许多的村落和城邦。他们一边走一边做买卖,虽然中间出过好几次意外,但最终还是赚了不小一笔。过了快一年的时间,韶阳带着不少钱和稀罕物回到了出生地,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韶阳回去见到了老父亲,他当时因为还不起债,天天在地主家种地。韶阳帮他还了欠款,又用剩下的钱购置了一小处房产。老父亲激动得哭了一宿。

然后韶阳和娜琅就在村里成亲了。娜琅会织很漂亮的衣服,还会做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村里人都很喜欢。

可是好景不长,韶阳的父亲因为终年劳累而患了疾病,卧床不起。乡下里找不到好大夫,韶阳无奈只好再跑去城里请。可城里的大夫忙,加上路上又耽搁了不少时日,结果回去的时候老父亲已经病逝了,而娜琅又不幸染了疟疾。城里来的大夫看了看娜琅,说没带对症的药来,治不了,然后就走了。留下韶阳一声长叹。

人生啊,就是你有一点起色它就给你呼一巴掌颜色看看。李韶阳说。

后来李韶阳就想到了冰泉谷,四年前郭员外带他来过的地方。

但我们冰泉谷离韶阳家挺远的,于是韶阳又把房子卖了,换了盘缠和一辆小马车,安置好老父亲,就拉着娜琅过来了。


我按洛师姊的吩咐给娜琅煎好了第一副药,送去的时候,师姊正和娜琅在房间里聊天。估计是先把韶阳好好夸奖了一番,然后就开始打听他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听娜琅讲了一些,大意是说她原本是邻邦的人,去闹事的,找李韶阳是想套他们的情报,结果发现这人有趣,不小心就喜欢上了。

“那他知道你的身份吗?”洛师姊问。

“后来事情闹得乱七八糟的,李韶阳就知道了。我本以为他会记恨我的,没想到他却说这里太乱,然后拉着我私奔了。”娜琅说。

“后来我们在路上颠簸了一年,经历了许多事情。回想起来还觉得挺幸福的。”娜琅有点羞赧地笑了。

看来又是一则佳话呢。

洛师姊拉着娜琅的手,小声地讲:“刚开始给你把脉的时候觉得你的脉相有点奇怪,我有点拿不准是不是因为你生病或是外邦人体质差异的缘故。现在又把了一次确认一下,夫人该是有喜了呢。”

“哦是么?”娜琅的眼睛闪了一下。

“李韶阳上哪了?”我说,“我去告诉他。”

“他车马劳顿,刚才出去休息了。”洛师姊说。

娜琅说:“你们先别跟他讲,要么他又要来担心我了。等我病好了再一起告诉他吧。”

我说好。

洛师姊又握着娜琅的手跟她说:“现在你就在我们这放心休息好了,你这种病呀那些乡下大夫可能会治不了,但我们还是很明白的,一定能让你早早康复。”

娜琅朝洛师姊笑了。

师姊温柔地安顿好娜琅,把我拉到屋外。然后转身就塞给我一打药方,凶巴巴地跟我讲:“这周给娜琅备药的任务都交给你了。她这种情况还是有几分危险的,你要把她照顾好,有问题及时向我报告。我会不定时来检查她的状况的,要是出了事情跑不了你干系。”

我赶忙点头答应。唉,大师姊这脸色变得可真够快的。该是怕我会大意吧,不过我会负责地把她照顾好的,没什么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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