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桐花拆尽春归去

谷雨时节，草木际天。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清晨，雨过天晴，从书房窗前望去，小区河对岸以往很不在意的那株高高的泡桐花开得更盛了，仿佛一位睿智的高人，在与我对话，搅动着我的寂寞。

我穿好衣服，拉开门拾阶下楼，独自绕到对岸河边的泡桐树前，伫立在泡桐树下凝望它，泡桐出奇地高大，树枝伸到云中，颇有伟岸的男子气。粗大的树干，如盖的树冠，在半空中流淌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一树泡桐花经过春雨的洗礼，更加清新，更加滋润，更加肥沃，花骨朵上紫色更加分明，遗留的几滴露珠在阳光下如珠似玉。

那紫白色的喇叭状花朵羞答答、娇滴滴地站立枝头，一朵朵、一簇簇、一枝枝，喜迎着晨光斜照，沐浴着阵阵清风，层层叠叠，纷纷芳芳。

徘徊在泡桐树下，泡桐花的香气隐隐约约的。泡桐花总是悄悄地开，稳稳地绽，犹如一个邻家女子，素颜于世，淡而不俗，花开静淡，有着恬淡的气息。我从地上捡拾一朵泡桐花，闻了闻它的花香，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扉。

泡桐花落与其他花朵的凋落完全不同，泡桐花的落地不是凋零，而是扑向了大地，扑向了母亲那博大的胸怀，花落时发出轻柔的声音，不知道要向谁印证这一种乍喜乍悲的忧伤。

河岸边花草树木种类甚多，唯有这棵泡桐树，对我心胸撞击多年，成了心中一道抹不去的印痕。影子，心事，渐渐变瘦。含花的泡桐树倒影在河水中渐渐拉瘦，慢慢柔软下来，有了家的温暖与贴心。

在江南，泡桐是再普通不过的树木，总是带着浓重的乡土气息，很少有人特意关注过泡桐树。但我觉得它是一种乡野的自由开放的花，所以我觉得它纯朴；它的花是紫色的，成串的，显得珠光宝气，所以我觉得它华贵。

“拆”字的字面意思是把合在一起的打开或分开，但在南宋一代诗词里，有许多将“拆”与“花开”相通的诗句，逐渐衍生出一个固定的词语拆桐，成为江南清明或暮春风物代表的意象之一。如刘克庄《寒食清明二首》（其二）：“过眼年光疾弹丸，桐华半拆燕初还。”施枢《晚望》：“芳草迢迢客路长，柳边吹絮燕泥香。桐花拆尽春归去，犹倚危阑问夕阳。”

看着水中倒影，不由得想起家乡老屋前的那棵泡桐树。曾经，年少时陪伴我的泡桐花如一片紫色的光焰，在我的心头点燃一簇簇希望之火。独倚泡桐看着桐花随风飘落脚底，那一幅婉约的画面始终抹不去。

家乡的那棵优雅的泡桐树，几经变迁，虽然住户全都拆迁搬走了，房屋推平了，但依然很优美的挺在那里，似有不舍，现在应该也是枝叶繁茂吧，空气里也一定是弥漫着泡桐树叶沟特有的青香吧。

泡桐树先开花后长叶，花形似喇叭，在百花家族中，不如桃花娇嫩，没有牡丹的贵族气，没有君子兰的优雅风，没有茉莉花的暗香涌动，恬然娴静，质朴无华，然而它却能在朴实中演绎出浪漫与诗意，铺展出自己的绮丽风情。《本草纲目》中写道：“材轻虚，色白而有绮文，俗谓之白桐。”我惊奇于古人用字的精准，一个“绮”字把紫白色桐花的神韵，全都写尽。

《桐谱》中有记载，“桐”有六种：“白花桐，紫花桐，油桐，刺桐，梧桐，贞桐。”我今天看见的泡桐花，大概就是紫花桐了。

泡桐，花开半月，花落，才会生叶。没有叶的陪衬，在最光鲜亮丽的时候，用自己的落地去成就另一种希望，把位置留给了嫩嫩的绿叶……

一阵轻风，又是几朵桐花随风而落，阳光从枝干间洒下来，照在落了满地的泡桐花上，地上的泡桐花伸了个懒腰坚挺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优雅而粗犷的花香。

看着满地的落英，我想，或许很多人就像这不被人瞩目的泡桐花一样，默默地生长，悄悄地绽放，曾经不能放下的心事，也随着泡桐花的一声召唤，逐渐远去。

当泡桐花坠落在地，凋谢殆尽的时候，春天也会过去大半，夏之气息将初露端倪。这棵呼唤着阳光的泡桐树，叶子也将日渐长大，初如手掌，后如小扇，而后撑起了一蓬硕大的太阳伞，又将演绎一番夏日的色彩，展露另一种葳蕤而蓬勃的生机。所以，泡桐花虽凋落满地，也不使人感觉到忧伤，却是叫人能够看到接踵而来的希望。

岁月更迭，时光不紧不慢，从不肯稍作片刻的停留。我无法阻止美好的逝去，但是不气馁，因为还会有更美好的出现。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我在不同的地方看到同样的泡桐树，也生发出不同的感想。少年时，我看泡桐树希望自己像泡桐树一样茁壮成长，盛开紫色的浪漫的花。人到中年，早生白发后，看着泡桐花从最初的深紫，慢慢地变成淡紫，已然接近白色了。泡桐花的一生就像人的一生，从色彩强烈的青春年少渐渐步入淡泊无华的中年老年。

自从移居城市后泡桐就见得少了，基本是孤独的一棵，最多也就几棵。城镇在急速扩大着、快速发展着，新城镇泡桐的踪影几乎绝迹了。泡桐的气质似乎不太适合时尚繁华的城镇，它们渐渐走远了，楝树慢慢淡出了我的记忆，故乡也在我的思念中改变着模样。同时永远地带走了一段超脱、悠闲、宁静的过往岁月，也带走了我那个紫色的梦幻。

回首往事，我确实像泡桐一样茁壮成长过，紫花缤纷过，绿叶簇拥过，枝杆挺拔过，现在该到了淡花飘飞的时候了。但我并不因见泡桐花拆尽而伤感，而是把这飘飞的花儿当作一道人生的美丽风景。

人间五月天，泡桐花开花落，记忆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