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其所》

                               

记: “每个人都会永远被铭记,就像凭空蒸发的水汽。”

汽车溅起路面的积水,水滴飞落于曲弯的枝叶上,滑落,滴散。在午后的燥热中无声的蒸发,浮起,消失。

      无形的热浪在街道里横串,抑住了人们出行的欲望,也因此,给燥热的城市带来一丝莫名的冷清。某独自在车站旁等车,某的表情居然毫无波动——类似于呆滞,类似于死亡的面孔——干涸,无神。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台机械,在无形的制度,大众的意识,道德观念下,合着一群人走在一个固定的轨道上:上学,考试,就业……逝亡。每个人都是那么相像。大家都被磨成相同的模样,内心的本我早已模糊。就像石头被流水冲沙,逐渐趋于球形——没有了棱角,没有了个性。想到这儿,他内心不经意时恐惧,对于自己生命存在的意义的恐惧。

      车还是准时的来了,很准时的来了,席带着路上的热气,让周围的气温更为升高。门开了,还是那个司机,还是那个提示音。一切的一切,还是和昨天、前天……一样。司机看着前方,贩子不停叫买,乘客排队登车,门,关了。空调的寒气迎面袭来,凉爽?不,是冷,冷!?死亡的温度?嗯,某只是觉得身体发麻,头脑胡思乱想。

      也许是不适应车中的环境,加之工作繁忙,休息不佳。某略感头晕,便顺势深寐一会儿。梦里,他看见挺拔的枯草围着一座坟墓,昏鸦,在天上飞着,叫着;一把沾血的大刀插在坟头。晚风莎莎,夜雾萦绕。墓碑呢!墓碑呢?墓碑呢?——不见了,它被遗忘了……

        一阵颠簸,某撞向旁边站着的男人包上。心中一惊,某迅速坐正,只觉着右脸丝丝火辣,隐隐闻着一点血腥味儿。还好那男子并未察觉到异样,他双眼完全盯着前方那位欲睡未睡的男子,如同野兽,至于猎物一般专注,忘我。仿佛一切都蓄势待发一样。

      种种细节,某已大概猜到了几分情况。但他并不打算阻止或者揭发他,习惯了机械般的生活,他内心很想了解轨道外的事,很想给自己一点改变,很想让自己不一样,很想知道逾越规则的后果。他调整呼吸,暗中观察:男子留着不短的胡渣,头发盘乱,眼珠上的血丝纹理清晰。看来长期生活于怨恨的阴影下,它已逐渐不将自己当做人了。是什么事呢?管他呢!没有自己的爆料,没有网友的挖掘,没有群众的起哄,他们这种小人物的私怨,或许钱和菜刀才是最高的法律,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其他乘客并未受到颠簸的影响,大都因旅途疲困而逐渐陷入睡眠,车厢里静,冷。只有提示音不断的重复播放,可惜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去听。真正活着的人,只有那位男子,他一步步的接近他的猎物——一只将死而未知的猎物。

      一段时间后,猎物上下起伏的头终于沉于双肩——他真正的睡着了!!某沉下呼吸,这是杀人的最好时机,他懂,男子也应该懂。果不其然,刀悄无声息的从包里慢慢的抽出,停在猎物额头的上方,散出冰冷的凶光。某的心跳也随之加重,加速,此时的他特别想一声呐喊,不是为了阻止,而是为了喝彩。他以敬仰的眼光望着男子高仰的背,狰狞的目光。此时以后,男子的轨迹变得于大部分人不一样了,他不再是历史的大多数,不论他是圣人还是恶魔。他都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他也不再像叶子般归属于森林,相反,他是花,他是火,不论美丽或者灾难,他的颜色,他的力量都无人替代!

      男子血管爆出。眼睛瞪直,瞬间挥刀而下,或许是不想让他死的太顺利,男子用刀砍在他的左肩上。让他在痛苦与绝望中享受死亡。惨叫惊人,鲜血飞射。几粒落在某的手尖上,温的……仿佛连血液从血管中逃出,也在兴奋中跳跃。……整个世界突然充满了生机。

      猎物铺地,表情狰狞。浑身在不停地颤抖,恐惧,绝望,求生的本能让他撕喊,求助,整个车厢里声音不断的回荡。乘客们都先是一惊,然后便畏畏缩缩的低下头,或者闭眼或者斜望——有时候,英雄不是谁都愿意当的,特别是当英雄与烈士只有一线之隔的时候。车停了,血涸了。但没有人敢第一个站起来早出车厢的。猎物也已知希望不大,而放弃挣扎,目光空洞的看着车厢。大刀应声而下,血溅人亡,猎物死了,无声无息的,无援无助的。车内的乘客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何而死,大家也没有兴趣去了解。只有那些无聊的媒体,为了一两个机械的死亡,而不断的念念叨叨。仿佛是想提醒活着的机器。他们的死很壮烈。你们将来也会死得其所。

        死者死了。他用他最后的直觉,用手去探索周边。一把紧紧的抓住触碰物——某的右腿!受到刺激,原本一直在抑制自己的某终于忍不住从座位中猛的站起,冲天长啸,他在为男子助威,他在呼唤本我。从已逐冷却的手上,他感觉到生命,活着的生命,真正活着的生命的质感。兴奋,快乐,愉悦,他仿佛经历了一次重生。怀着感恩向男子跑去,只为膜拜……

        刀的凶光依旧,而且莫名的更为闪耀,随着距离的缩小而刺眼。最终,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疼痛,被贯穿的疼痛——他忘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慈悲的圣人,而是凶残的革命者,别人眼中的死神!!他倒下了!!血液涌出与之前的相混合。

        他想到死后身体腐烂,又会被关在一个箱子里,不得自由。他想到那些可恶的媒体肯定又会挖出他不堪的往事,以为笑料。他想到或许他会被追加烈士的称号,以表彰他在公交车上勇敌凶手,为警察赶来抓捕提供了时间,以安慰世人。他伤心了。他想到这种事例实在太多,自己终究会被埋没,被历史,被世人遗忘。他更加羡慕男子了,将来他会判刑。会上电视。会上报纸。更多人会看见他的脸,记住他的事,他会被更多人知道,他会活在更多人的记忆里,即使是以恶魔的身份。

      他开始怀疑历史的真实性,世界有多少事件是和某成为烈士一样充满戏剧性和妄假的。人们凭着自己的幻想,虚化了多少人物?到头来,他们还是他们吗?只不过是空空挂着脸貌和名姓的外壳,供人利用的器具吧。某开始怀疑这样死的价值,也开始怀疑之前活的意义。他仿佛察觉到生命没有意义,如今再怎么权势滔天,也只不过后人的一张嘴,在你身上添油加醋,夸夸其谈。只因得他活着,你死了;他能利用你,你无法控制他。所以我们活着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后人?

      无名无姓的人会被历史埋没,英才豪杰会被历史神化,无论怎么算来都已经不再是自己。大抵如此,大抵如此……

        伤口还是痛的,酒精味围绕着鼻子,某缓缓的睁开了眼。摄像头在床边不断拍摄,记者询问着医生最新情况,阳光穿过人群,让某的眼角闪射出珠光……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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