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这个人呐,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啊。只是,可怜剩下的孤儿寡母了。”


老张不幸罹难的消息,很快就在小村子了传开了。

老张是一个快五十了的老农民,一辈子和他那几亩薄田打交道,偶尔农闲的时候去给人帮忙打些零工,却在昨天出了意外,不幸丢了性命。

其实,在老张出工之前,这件事就已经有了先兆的。

首先出事前一天的晚上,他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数次惊醒。早上一大早就恍恍惚惚地睁了眼,然后再也睡不着。然后呢,吃早饭的时候,老搭档让人捎话说今天有事出不了工了,临时给他找了个帮手。这些还不够他烦的,饭还没吃完,儿子就和自己闹起了别扭,一向不管事的老伴也和自己顶撞了几句。

这些事情闹得老张出工的时候有些心烦意乱,但是他也并没有太在意,反正每天的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这么过下来,他早就没有什么对明天的幻想,也没有对所谓美好生活的希望,他只是想着今天的活怎么干,地里的庄稼长得咋样了,该不该浇水、该不该拔草、该不该施肥了。

在他心里,生活就像眼前的井,进去后只好往下挖,周围挖得宽了没用,浪费时间和精力,只有向下,挖出水,然后就可以接着去挖下一口井了。

所以他永远都在低头看着脚下的那块方寸之地,除了收工出井,从来都不抬头看井口的,那一片狭窄的敞亮只让他觉得绝望,那是他永远不愿去触及的虚无和渺茫。

在走过井口的一大堆湿漉漉的泥石堆的时候,他一不留神滑了一下,旁边的年轻人赶紧扶了他一把。

他看了一眼这个呵呵笑着的年轻人,也不说话,自顾自地开始换衣服,并准备着挖井用的家伙。

年轻人倒也不愠怒,他还是挺愿意跟着这个老师傅学习的,大家都夸他是挖井的老把式,本事足得很。

“咦,这桶咋换了?”老张终于开口了,他刚把家伙放到桶里准备往辘轳绳的钩子上挂,才发现桶换了。眼前这个桶成色新一点,最主要是没有用粗铁丝加固。

“啊,是这样。今天这里的赵大叔说要去山上搬石头,就把那个桶拿走了,先让咱们用这个。”年轻人赶紧解释说。

老张不说话,默默把桶挂到钩子上,见年轻人没动静,他就回头说:“把住辘轳,送我下井。”

年轻人应了声,赶紧跑过来双手使劲握住辘轳把,看着老张缓缓站到了桶里并用双手拉住从辘轳上伸出来的绳子,才慢慢拐着辘轳松绳子。

老张一到井底就开始低头忙活起来了。

他用铁钎撬着井底的石头块,如果是旁边横突出来的大石头还得用铁锤一锤一锤给砸碎,然后用铁锨将石块和着泥水铲到塑料桶里,一桶满了就喊声“拉”让搭档把桶拉上去。然后呢,他就接着低头挖石块、砸石块,穿着胶鞋在这狭小而又广阔地底里自在而又忙碌地耕耘着。直到空桶再次落到井底,他又开始往里面铲和着泥水的石块。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无聊。然后呢,他就常常靠着回忆来打发无聊,回忆年轻时候的父母,回忆几十年人生历程中那些难忘的味道和触感,以及曾有过的莫名的悸动,砸吧着这样的回忆,他就能把无聊打发得干干净净。

但是他从来都不曾考虑未来的打算,就像他很少抬头去望井口那片天空。

但这一天却是例外。

有一次,他竟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井口。他看见,那个有些孱弱的塑料桶,一如既往地装得满满的,似乎在炫耀着自己的能干。昏黄的白炽灯吊在井半腰,偶尔因为被碰到垂在井壁的电线而不情愿的摇头晃脑,悬在塑料桶上方的那片天空白得耀眼,竟似乎有些遮住了白炽灯的光芒。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儿子,那个将要上大学的优等生。他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毕竟一个大学生可不像那一亩三分地,更不像眼前这口马上就要完工的井。那是他目光所不能及的远方,而他讨厌远方,远方总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干涩和疼痛。不过他心里还是偷偷有一些高兴的,毕竟这个村子大学生可没几个,儿子能考上大学,自己也有些光荣了。让他为难的是学费,儿子虽然没有说啥,但他气嘟嘟的样子,自己可都看在眼里,这一点可真是像自己,老实巴交,话憋心里说不出来。

赶紧挖好这口井吧,拿到了工钱,再稍微挤挤凑凑,也差不多能把这一年的学费给交了。想到这里,老张心里莫名地慌了起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第一次有了对未来的期待,虽然这个未来只是几天之后的未来,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浑若天成的人生哲学被重重地砸开了一道裂缝。

“啊,小心啊,张叔!”忽然井上方传来一声大呼。

老张有些涣散的眼神又慢慢聚焦,却忽然发现上空里落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等他定睛细瞧的时候,已经躲无可躲了。

在那生死的一刹,老张只恨这井挖得不够宽,还有就是不该省钱而不戴安全帽,再有就是儿子的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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