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依稀记得，上一回写有关母亲的文字，大概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命题作文：我的妈妈。
我在文中半塑造了一个勤劳忙碌，还对我关怀备至的母亲形象。
为什么说是半塑造呢，因为那时，父母经营着偌大一个草菇厂，事无巨细，均要亲力亲为。我常看见他们半夜起床，忙到午后才能小憇片刻，又到晚上十点。一天才睡四五个小时，三百六十五天几无间断。
而除此外，除我外，她还有一个八岁大的小男孩，一个五岁和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要照顾。
所以，她是真勤劳真忙碌，忙到甚至顾不上她自己，何况当时已经十岁出头的我。
那时，最不愿过的就是周末。因为每逢周末，做完功课后，弟弟妹妹在玩耍的时间，我要洗一家六口人的衣服，或者还要帮忙打扫、做饭。寒冬腊月或间或想偷懒时，总难免做得不好，于是被絮叨和责骂是时常有的。
以至于后来，那篇《我的妈妈》被当作范文被老师念出来，我心里除了些许得意，剩下的竟是讽刺。
所以童年以及少年时，我心里对于母亲的情感，其实是不满多于感激。偶尔看见别的同学与他们的妈妈亲昵相处，心中总艳羡不已。可母亲又何尝不是如此恨铁不成钢呢？
那时，她最常挂嘴边的话就是：“你看那谁谁谁，多听话！不像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体谅父母……”诸如此类。
当时少年心性，一心想着，等到自力更生的一天，就不必再渴求那所谓的母爱了吧。
于是，我们就这么相顾生厌着，到了2000年，我初中毕业了。
我考上了高中，但并不是理想中那一所，所以也没深思便放弃了，跟着一个远亲踏上了去深圳的打工之路。
临行前，母亲给了我五百块钱，一边给我行礼箱子里塞了好些家乡风味，一边说：“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要照顾好自己，你肠胃不好，饮食要多注意。”
过了一会又说：“要是找不到好工作，或者呆不习惯，就回来。”随后，她送我去车站，又万千叮嘱远亲，让他一定多加照顾我。
直到上了车，看着她目送我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像拇指大小，最终消失不见我才回过神来。
不对不对，她不是该欣慰了吗？——她口中那个不懂事长不大的孩子总算是眼不见心不烦了，不是么?
不对不对，我难道不是该兴奋的么？——我自由了呀！从此天高任我飞，再没人管我了，不是么？
为什么，我的鼻头却酸了…… 我的妈呀，这就是被你爱着的感觉吗？
离别，真不愧是情感最好的催化剂。十七年母女，竟是头一回看清了母亲的心。
从来不曾想，离家后日思夜想最多的，会是曾经最想逃离的妈妈。相隔千里，连她的絮叨念起来都有一种美。
除此外，最怀念的，当属她的厨艺。
这似乎是每个游子的通过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狂般想念母亲做的饭。我自不能免俗。
母亲的厨艺很好。这几乎是所有吃过她做的饭的人的必然评价。从我记事起，我爸和他那一大群吃货至交的吃喝聚会必是在我家。母亲则是不二的主厨。
但这个认知，是在我十七岁时才真正有的觉悟。
我一直觉得自己好养活，从不挑食，用母亲的话说，做了什么吃什么。但我是错的，我仅仅是不挑母亲做的。
那时的我，因为吃不惯厂里食堂，利用中午1小时的吃饭时间，几乎跑遍附近的饭店，只勉强找到尚合口味的饭菜。我始知道，母亲把我这张嘴喂得多刁。
于是每到饭点，我都忍不住深深地感叹母亲的手艺。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煎熬中度过了八个月之久。终于忍不住，回家了。
进门时正值正午，便迫不急待冲进厨房去见她。她正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一时节奏明快的切莱声，锅铲的锵锵声不绝于耳，不一会，浓香扑鼻而至，刺激了我的泪腺。
我说：“妈，我回来了。”
雾气缭绕里，她回过头来，整个人神采奕奕，顾盼生辉。一如往昔我所熟悉的那个到了厨房秒变女神的中年女子，光彩夺目。
若不是爱家爱子女爱生活到了极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把这烟熏火缭的厨房当作舞台般享受呢。
那一刻，我忽有一种，有妈如此，夫复何求的骄傲。
2
1985年农历七月，正是热得不能再热的时候。某天傍晚时分，一身材矮小，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正挺着个滚圆的大肚，单手叉腰，挥汗如雨地站在灶台前准备一大家人的晚餐。
蓦地，一阵痉挛从下腹传来，打破了这个于她生命而言，注定不平凡的夜。
地处山区，加之时间太晚叫不来稳婆，毫无生育经验的她，将在婆婆的指挥下完成从一个女人到母亲的跨度。甚至没有丈夫在身边。
六七个小时一阵强比一阵的阵痛，全凭一股意志力咬牙撑着。
凌晨一点，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夜空。一个八斤重的女婴降生了。然而，她的痛苦却并未在此刻结束。
由于婴儿太大，加之用力不当，导致她子宫破裂，卧床半月余。
——这个女人便是我母亲，而那个八斤重的女婴，就是我。
多年后，她的这段往事被作为谈资对外说起。还是小女孩的我一度形成心理阴影，默默祈求着慢一点长大，甚至最好不要有嫁人生子的一天。
由于恐惧过甚，几乎盖过了妈妈作为母亲这一壮举的伟大。一直到2014年，女儿出生的那一天。
阵痛了十几个小时后的我，将要进产房了。由于医院规定陪产的只能是丈夫，于是妈妈被挡在了门外。
护士面无表情地说：“阿姨，不是你生过，就适合陪产的。”
那一刻我分明看到母亲脸上写满不解与不甘，随即看到我又转而关切与担忧，嘴上却在安慰我：“没事的，进了产房很快就好了。别怕，我们都在外面等你。”
然而，我姑娘也是个磨人精，进了产房也让我痛足了九个小时才哇哇坠地。
九个小时，仿若一生那么长。我找不到词来形容那种痛，只在虚弱与绝望中，一遍又一遍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充满疼痛与绝望的夜晚。
养儿，方知父母恩哪。字字泣血。
其间，母亲打了两个电话，捎了些饭菜进来。后来，听妹妹说，她一直在走廊里来回踱步，见有护士出来就忍不住张望，嘴里念着：“怎么还不出来？我生你时，可没那么久啊！”
终于等到我从产房出来，她一扫满脸疲惫，第一个迎上前来。这九小时的分别呀，再见面时，我们竟恍若隔世。
住在医院的那几天夜里，她一百多斤的身板，蜷缩在70公分的小床上半醒半寐。我稍微转身，她便问我需要什么；女儿一哭，她就起来冲奶粉或换尿片。
出院回家后，她更是忙得如抽打的陀螺般，每日换着花样为我做月子餐，照顾我女儿，事无巨细。那段日子，她总是睡得很少，但是笑容终日挂在脸上，不见疲态。
我年少时总觉得，四姐妹中，母亲对我从来吝啬其爱，直到今日，方懂其心。
尤其是当她抱起她的小外孙，我的女儿，指着她的眉眼说：“跟你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啊。”
接着如数家珍地说起我婴儿时的事，桩桩件件，事隔三十年却恍如昨日。让我惊叹于作为母亲的记忆力——关于儿女的一切都深刻铭记。而我，也切地感受到，这么些年，我确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如今，母亲的鬓角已惊现白发，而我也拖家带口仿佛踏上了她当年走过的路，自顾不暇。
唯愿时光不老，健康常在。曾经，你拉扯我长大，将来我愿能侍你终老。
后记
看到征文母亲节，字数在200——3000左右。一时感触良多。
然细数成长种种，竟无从付诸以文，所能书者不过二三。母爱者，何其伟焉。常言道，大爱无疆，润物无声，故闲时未尝体会得。待有所悟时，或为时已晚，因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之叹。
唯愿你我皆不在此列，世间敬孝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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