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先辈点九烛 铭记历史著五书
1959/3/12 晴 罗裳山
根据中央军委命令，我莲河、厦门炮群对金门守敌采取单日炮击，双日停止炮击的作战方式。炮击金门从刚开始的炮击加封锁，以期达到逼迫敌人从福建沿海岛屿撤离的战略目的，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逐步演变成以空包宣传弹为主的象征性射击，以期达到拖住敌人，防止台湾与大陆分裂的一种特殊的作战样式。
福州空军下属各部队也开始调整作战部署，各飞行师开始采取轮战的方式，轮换入闽作战值班，一是锻炼部队，二是减轻飞行部队的作战值班压力。我进驻一线的高炮和探照灯部队也逐步撤出前沿阵地，进入二线执行城市和机场等要地防空任务。
自去年双十空战后，台湾空军也减少了对我大陆沿海的袭扰。台空军每天做例行飞行巡逻，大部分都沿着海峡中线这条不成文的，但是双方都默认的分界线飞行。而我方也是只要对方飞机起飞，我机也起飞，但都严格遵守中央规定，绝不出海，只是沿着海岸线飞行，对方飞机返航，我机也返航。如此战斗起飞，每天都很多次。
台海表面上出现了较为平和的局面，双方斗争的焦点也逐步从地面和海上转向了空中。
我们福州空军晋江指挥所丝毫没有松懈。虽然大部分敌机的飞行都是沿着海峡中线做正常巡航，但是偶尔也会飞至我沿海线，擦个边球。空军的作战时间是以秒计算的，所以我们这些在指挥所值班的作战、情报、领航、雷达、标图、通信各个部门的战勤人员，都不敢掉以轻心，始终保持着紧张而有序的工作状态。
但是各部队对于目前这种局面也有一些反映，有的飞行部队就提出：敌人起飞，我们只要雷达监视就可以了，不必也跟着起飞，这样可以节省油料和航空器材。
对于下属部队反映的情况，我们司令部也做了分析，聂司令员：虽然台海上空火药味不浓了，但是并不意味着和平到来了，越是表面和平，我们作为镇守海防的军人更要提高警惕，做好随时打仗的准备。尤其作为我们空军，更要有强烈的使命感，现代战争的第一枪往往都是从空中打响的。
袁彬副司令员：我们在做好战备工作的同时，也要认真研究如何开展平战结合，训战结合，在战备训练中提高我们部队的飞行素质和作战水平。尤其是地空协同，也就是我们地面指挥与空中编队的协同。
根据首长指示，我们指挥所也开始进行了研究，指挥所长陈旭之：我们飞行部队每天都要进行战斗起飞，损耗了大量的油料和器材，底下部队提出的意见也值得参考。我建议各个部门都根据各自的情况，进行认真研究，做出可行性的报告。
指挥所领航参谋彭谦向指挥所长陈旭之提交了一份报告：【关于在飞行部队与指挥所之间开展分合训练的建议】，报告中提出：在敌机返航后，我机也开始返航时，可以在无敌情顾虑的条件下，适当开展一些训练科目，例如地面指挥与空中编队的协同问题，开展分合练习，有90度交叉分合，180度交叉分合截击等作战样式，可以先做90度分合练习，比较简单，而且所需时间少，空中距离短……
指挥所长陈旭之看了报告，认为此报告提出的建议很好，即有针对性，又有可行性。在报告上签字后，立即呈报袁彬副司令员。并且提出以下建议：1，选择一个二线机场的飞行部队开始试点；2，派出工作组下部队，与试点部队共同研究拟定一个具体的实施方案；3，开展分合训练的飞行部队必须在无空情威胁的条件下进行。
袁彬副司令员立即召集副参谋长蒋亭、指挥所长陈旭之、作战处长曾幼诚、训练部长薛毓芳、情报处长胡荣根、以及领航处等部门，共同协商。
训练部薛部长：利用战斗起飞返航间隙，进行“分合训练”是个好主意，既能在实战条件下得到训练，又节省了大量航空物质，在目前国家较困难的时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作战处长曾幼诚：试点可以放在连城机场，因为连城机场属于二线机场，距离海岸线较远，安全较有保障。另外航空兵6师刚于3月10日进驻连城机场，也需要加强地面指挥与空中编队的协同训练。
袁彬副司令员听后表示同意，并且指示由蒋副参谋长和训练部薛部长牵头，组成工作组，下部队开展试点，一旦试点成功，立即推广各部队实施。
经过福空司令部派出的工作组与驻连城机场的航空兵6师认真研究和反复演练，地面领航员与飞行领队长机预先搞好协同，在返航无敌情顾虑的情况下，进行分合截击训练，搞的很成功。
这种战斗起飞与训练相结合的方法迅速推广到各个轮战部队。空地勤人员反映都很好，对空中动作、搜索发现、占位攻击等都收到了战场练兵的效果；对我地面指挥人员，实兵引导截击训练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尤其对空地协同的训练收效显著。
此后，我们只要一有机会，就进行分合练习，对入闽轮战的空地勤人员来说，虽然每天都有战斗起飞，可是敌我双方很少实际面对面作战，没有实际打上仗。但是通过此种实战条件下的训练，使我们的部队都得到了非常有成效的锻炼，提高了部队的技、战术水平。
我们利用战斗起飞返航的间隙，按照训练大纲要求，结合在空战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在实战条件下，有的放矢的进行实战模拟训练，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入闽轮战的飞行部队都很满意，我们指挥与领航人员的业务水平，也都得到了显著提高。
总参训练部还向全军转发了我们上报军委空军的训练经验报告。
大家都非常开心，下午在指挥所进行的作战和训练例会上，谢斌副司令员：这段时间大家都非常辛苦，为了奖励大家......
安静了片刻，大家都竖着耳朵听。
晚上吃包子，谢副司令员说。
指挥所里一阵哄堂大笑。
1959/5/27 阴 福州马鞍
虽然台湾空军减少了对我大陆的袭扰，但是我们福州空军晋江指挥所每天都在紧张的作战状态中度过。包括情报部门以及我们设在指挥所内的对空监听台，始终每天都在监听台湾以及金门空域敌飞行人员与空中管制人员之间的对话，以期从他们说话的字里行间找到一丝有价值的信息。
昨天上午，福州军区情报部姬参谋来电话，说是请我到福州一趟，有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交流，具体事项没有说，由于是情报部来的电话，我也没多问，请示谢副司令员后，当天下午我就乘坐一辆去福州机场的车出发了。
晚上到达福州后，福州军区司令部来了一辆嘎斯69车，把我送到位于三角井的军区招待所住了下来。这里靠近福州西湖，风景不错，但是我也没有心思欣赏风景，心里一直在想，究竟是哪一类的工作需要我来军区情报部。整个晚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早上7:00，情报部就派了一辆车来接我，大约20分钟车子来到位于福州西北郊区的马鞍，福州军区司令部就在这里，情报部办公室在二楼，情报部副部长陈坚接待了我。在会议室，陈副部长首先让我听了一段录音，是电台呼叫声，感觉非常熟悉，但是又一下无法正确判断出电台呼叫出自哪里，呼叫内容是什么？
陈副部长：前几天我们军区三局下属监听部门，截获了一组电文。很短，一共分为两天，两次呼叫同一组电文，呼叫应当是从台湾地区发出的。密码与台湾军队各军种使用的不一样，与我军早期使用的密码有些近似。我找了原来十兵团部分分管通信和机要的老同志，由于时间久远，他们也记不清了。
我告诉陈副部长：这组呼叫电文我听了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一下想不起来。
陈副部长：军区通信部的一位同志说，这组电文也许是原29军自己临时使用的呼叫代码，于是我们想起了你。今天把你请来就是请你仔细听，能否回忆起来。
我又连续听了许多遍，渐渐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10年前那有些朦朦胧胧的回忆当中。
1949年10月24日，我们29军与31军共同顺利解放厦门岛后，上级命令我们29军85师配合28军进行金门岛登陆战役。受领任务后，29军参谋长梁灵光指示我们3科（通信），派一部电台与一梯队253团一起行动，以便于联系和掌握登陆部队的进展情况。我们派了3号台的浙江宁波籍报务员小张，并带了一部电台。由于登岛作战，没有另派机要员，译电由253团机要员负责。为了区分军派出电台与253团电台呼叫，我们临时制定了一套呼叫联络代码，由报务员小张自己掌握。记得在10月26日傍晚，我们接到小张最后一份电文，就是使用临时代码呼叫的。
龚曙辉同志请喝杯茶，陈副部长说。
军区情报部陈坚副部长是从菲律宾回来的华侨，在菲律宾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菲律宾支部领导的情报工作。后来他与许良枫、施瑛同志共同受周恩来和廖承志安排，回到祖国参加民族的解放事业。他对情报工作十分熟悉，是我军情报界对外，尤其是对台、港、澳情报工作的翘楚。
陈副部长的话语把我从回忆中又拉了回来。
这段电文有些熟悉。我拿起茶杯：由于年代久远，我无法确定，只是感觉相似我们29军在金门岛登陆战役前，临时制定的一套本军内部呼叫的代码。
另外这发报的手法也有些似曾相识。尤其是第二节指法有些拖。这让我回想起当年教小张发报，由于他的中指小时受过伤，突出变形，所以在按某几个数码时抬起较慢，有些不灵活。
呼叫电文好像是寻找3号首长。我凭感觉回答道。
陈副部长与我聊了许多当年金门岛登陆战役的事，他告诉我，部分在金门岛战役中被俘人员，后来编入国民党军中，其中有些人开始通过各种渠道，与我们联系。知道你们也在每天监听台湾方面的情报，希望多协同与交流......
听了陈坚副部长的谈话，让我感慨万千，我们这代人经历的太多，许多人都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必须要牢记他们，并且把他们的事迹记录下来，传给我们的后代……
下午临离开军区情报部时我建议：用原来10兵团用过的密码，通过军区政治部管辖的福建前线广播电台，发一组呼叫电文试试……
陈副部长反复交代，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事关保密，军区情报部也是他一个人掌握具体情况，所以一定要保守秘密30年以上，这是纪律。
回到福州空军晋江指挥所后，所有的人问我去福州的事情，我都只是回答，我到福州是到93医院检查身体，并且顺便见老战友。
晚上我实在无法入睡，一直在回忆当年金门岛登陆战役的往事，记得那天傍晚，金门岛古宁头的枪炮声渐渐稀落。我们29军司令部里鸦雀无声，这时我收到3号台小张发来的电文，梁灵光参谋长看后，焦急的对我说：继续联系，不要中断。
报务员小张，253团团长徐博，政治处主任陈利华，还有许多253团的战友，你们都还活着吗？我盼望着早日解放金门，解放台湾，为253团的战友报仇。
我还想到了我的大哥和母亲，他们都在台湾，我非常想念他们。
记得我那年13岁，悄悄的离开学校，离开同学，离开家，离开母亲。在大哥的启发下决心投笔从戎，去重庆找大哥。
大哥已经安排我上国防部直属的空军官校无线电通信专业，毕业后加入中国空军。我按照大哥安排的路线，从上海回乡下老家，再通过地下交通员带到重庆。
回到南通乡下老家，老家房子非常大，房子外面有护城河。粟裕带着新四军整个1师住在我们家乡下老宅，包括1师的骑兵分队都住在里面。据看守房子的老伯说：这个大宅子，日本人住过，李明阳的部队住过，新四军也住过，但是新四军最守纪律，老百姓最喜欢粟裕的部队。新四军纪律严明，把我老家的大宅子打扫的干干净净。
刚好我的三哥龚剑抗大毕业，分配到新四军苏北军分区工作，他希望我加入新四军，为国家和民族的解放事业而奋斗。还有我四姐夫倪赢，当时担任区委书记，他们也都说服我参加新四军。
由于日本鬼子要来扫荡，新四军1师准备转移，粟裕说：不能让房东的女儿落入鬼子手中，我们必须带走。于是我加入了新四军，开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结果我与大哥越走越远，最后分道扬镳。我虽然没有去重庆，没有参加抗日的中国空军。但是我最后也加入了人民空军，我经历了抗美援朝，一江山岛和空军入闽三大战役，我为我的经历自豪，也为我自己的选择而骄傲。
盼望能早日见到我非常想念的妈妈和大哥。
1959/9/12 晴 罗裳山
自从去年双十大规模空战之后，台湾空军开始收缩活动范围，双方减少了接触，真正进入了相互对峙的局面。我军也开始减少了在一线的部署。莲河、厦门炮群除了28军和31军的军、师属炮兵部队外，队属炮兵只留了炮3师，其余炮兵部队大部都撤回了原驻地。
我们空军首批入闽作战的飞行部队也大部离开了福建。随后又有许多的飞行部队入闽轮战。
1959年1月，第11航空学校飞行一大队入闽参加战斗值班；
1959年3月5日，空15师在师长吕茂堂率领下，进驻福州和龙田机场。该师于1950年10月成立于上海闵行，由24军71师改建。该师曾经2次入朝作战，击落敌机51架，击伤敌机16架。涌现了韩德彩等英雄人物。该师入闽作战期间，于1959年7月5日，在一次与敌机遭遇战中，45团3大队长王文炳在追击敌机的过程中，在三都澳上空，遭我海军高炮误击而牺牲；
1959年3月10日，空6师进驻连城机场。该师曾经2次入朝作战，击落敌机26架，击伤敌机5架；
1959年3月11日，空19师进驻漳州机场，接替空24师担任闽南漳、厦地区防空作战值班任务；
1959年4月4日，空21师进驻晋江、惠安，接替空16师的作战任务；
1959年4月28日，空12师进驻汕头机场。该师于1950年12月23日由22军改建。参加过抗美援朝，击落击伤敌机67架。涌现了鲁珉、郑长华等英雄人物。1955年参加了一江山岛登陆作战。是一只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
1959年5月7日，军委空军决定，驻江西南昌的空24师以及所属场站、雷达等地面部队由南京军区空军划归福州军区空军建制。聂司令员派谢斌副司令员带领司、政、后、工程、雷达等部门组成的工作组，前往江西南昌，在24小时之内完成了指挥关系的转隶。
至此，我福州军区空军下辖福建、江西两省部队计有7个飞行师，3个高炮师，2个指挥所，以及雷达、工程、探照灯和各级场站等各类部队。基本完成了福建沿海要地防空的部署和对台作战一、二、三线机场的配置。
今天上午11:27，我们晋江罗裳山指挥所所有人员正在执行例行值班，指挥所长陈旭之突然下令：起立。
我们全体战勤人员立即起立，只见几位首长在聂司令员陪同下进了指挥所坑道。
聂司令员对大家介绍：这位是我们新来的政治委员，李世安同志。
陪同李世安政委一同来的是空军政治部副主任兼干部部部长王平水。
王平水部长宣读命令：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令，原广州军区空军副政治委员李世安，担任福州军区空军政治委员。此令，周恩来。
聂司令员带头鼓掌，我们指挥所全体人员都鼓起掌来。
李世安政委对于我们来说十分熟悉，他是位老红军，曾担任39军115师政委。组建空军时，他担任空军第二航校政委。在上海组建我军第一支飞行部队：第四混成旅，聂凤智担任旅长，李世安担任政委。抗美援朝时，聂凤智担任中朝联合空军司令员，他担任政治部副主任。如今他来到我们福州空军，与聂司令员搭档，非常合适。对于李世安政委的到来，我们都感到由衷的高兴。
情报处宋参谋告诉我：李世安政委的夫人任芝是马来西亚的华侨，抗战时放弃国外舒适的生活，毅然回到祖国，参加革命，是抗大毕业的，非常的了不起。
陪同李世安政委一同来的空军政治部副主任兼干部部部长王平水。福建永定人，与刘亚楼是同乡。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组建空军时，王平水担任空军政治部组织部长，之后担任空军政治部副主任兼干部部部长。也是创建我们人民空军的元老，在我们空军享有很高的威望。我知道他的夫人是任弼时的侄女。
晚上，我们这些参谋人员在指挥所坑道外聊天。
作战处陈参谋：李世安政委的到来，说明我们福州军区空军已经开始进入正常运行的轨道。之前还是处于作战状态，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我们晋江指挥所的作战指挥。现在，福州空军开始要回归日常状态，就像我们在南京空军时一样。
从江西省所属部队划归我们福州空军管辖后，我就知道福州军区空军的编制不会再变动了。通信处刘参谋：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再回到南京了。
我在上海接到入闽作战紧急命令时，以为会像当年抗美援朝和一江山岛战役时一样，跟随首长上前线，打完仗，又坐着火车回南京。我说：看来这次是要留在福建，等到解放台湾之后，我们才可能回到上海或者南京了。我想把我的孩子接到福建来，我不能让孩子与我分开。
领航处彭参谋：我女儿刚出生，我还没见过呢，老婆问我给女儿起个什么名字，我说带个闽字吧，也算入闽作战的纪念。如果工作进入正常状态，我想下个月回杭州看我的女儿。
我也想回去看看。大家都异口同声的说。
我们这一代人，生长于动荡的年代，经历了过去人所没有经历过的岁月，我们所承载的一切，都是我们自愿的，我们将无愧于这个时代，无愧于我们的先辈，无愧于我们的后代，我们流过血，受过难，但是我们不后悔，唯一的是希望被国家记住，被历史记住。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