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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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大姑的时候，那年，我七岁，新中国刚成立一年。

        在七岁之前我从没有见过我大姑，家里人从没有谈起过她，我也是在问起爸爸他一共有多少个兄弟姐妹时，才知道还有个大姑，再追问下去时，奶奶就会厉声喝斥道：“别再谈那个女的，她爱走就走她的去！”

        我感觉奶奶是很恼大姑的，但又感觉不是，因为谈到大姑时大家都感到惋惜。

        小时候爱玩，在村里一户一户的窜，偶尔能听到他们谈起我大姑，我都认真地听。他们说大姑是在我刚满月没多久时就被进村的鬼子给抓走了，过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她怎样。

        我那时候也在想，新中国都成立了，大姑怎么还没回来。同时我还幻想着，她会不会打鬼子去了。大姑一定很漂亮，因为我二姑就很漂亮。

        七岁那年的某天，家里人都在各干各的，如往常没什么两样，比较特别的是门外站着一个女人，我定定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总感觉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她长得好看，但憔悴，还有些老态。

        “你叫什么名字啊？”她问我，她声音很温柔，但给人一种想哭的感觉。

        “我叫秋娥，你是谁啊？我从没有见过你。”

        “秋娥啊……秋娥啊，我记起来了。我呀，是你大姑。”她说，带着笑。

        我惊住了，这是大姑？我又瞧瞧她，她和二姑的确有点像，怪不得我怎么会觉得熟悉呢，这真是大姑！

        “奶奶，奶奶！大姑回来啦！爸，妈！大姑在这里！”我朝屋里喊。

        “娥你喊什么啊。”奶奶的声音传来。

        “奶奶，大姑回来了。”我止不住地兴奋。

        “你瞎说什么啊，那女的早走了几年了，她早就不记得我们了。”奶奶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筛好的玉米。

        “奶奶你看，大姑。”我指了指大姑所在的方向，奶奶顺着是指头看去，瞬间愣住了。

        “妈……”那女人说，我看见她的眼睛一下子晶莹起来。

        “噔”一声，奶奶手里的筛玉米的簸箕掉落在地，玉米散了一地，金灿灿的，它们还上下跳动了一下，跳了一会舞。

        “雅呀，你舍得回来啦……”奶奶抱着大姑，二人哭着，久久没有停下。

        再后来我才知道大姑的经历。

        那时鬼子进村，村里人得知消息后都找地方藏起来，我们也是。我当时刚满月，被妈妈抱在怀里，我们一起躲到了一块草丛里，看到了鬼子，鬼子一共五个，手里拿着长杆枪。不知是不是他们知道这边有人，他们越走越近，大姑慢慢远离我们，然后跑了出去。

        当时我们一干人全愣住了。

        大姑看着那群鬼子，骂咧了一句，就跑了。五个鬼子都去追大姑，嘴里叫着“花姑娘”。

        那些鬼子来抓的都是姑娘，抓去当军中的慰安妇！

        躲在草丛里的我们使劲捂住嘴不发出声音，我那时睡得比平常都要死。

        大姑和奶奶抱了好久，爸妈和爷爷也出来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鼻翼颤颤的。

        那天晚上奶奶做了一大桌的菜，还把二姑和小叔们喊了回来，一家人吃了顿饭。

        大家围在桌旁，聊着家常，像普通人家一样。我一直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想听到一些大姑的“事迹”，但大家都没有说到那些岁月，一点也没有，我只好静静扒着碗里的饭。

        奶奶不停地往大姑碗里夹菜，大姑都笑着接受。看，我就说吧，奶奶哪里是恼大姑，明明是喜欢的紧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