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女工1

天花板上的一排排白色日光灯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清晰，各种机器和设备被紧密有序地排成一条条笔直的线段，每条线段上都覆盖着着宽大的传输带，上面堆着各种待处理的小零件。穿着白色条纹工作服的工人沿着线段均匀分布，或坐或立，低着头沉默地忙着流到自己面前属于自己的工作，谁也顾不上去和身边的人闲谈，偶尔趁下一批零件还没传输到自己手上的间隙和左右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话音立即淹没在了各色机器的喧嚣声里，隔上两个人的距离是完全听不清的。

李艳红刚把她面前堆积的活计做完，趁着下一批还没有流到她这里来的空档，她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趁着伸到半空中的胳膊还未彻底落下，她用其中的一只捣了捣站在她身边的小组长。她对他说道：“嗳，我说组长，现在几点了？”小组长也穿着同样的衣服，由于他身材瘦小，这身兼长褂长裤和帽子功能齐全的防尘服穿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像被塞进了一只大号编织袋里，连他的头都陷进了袋子里，只露出鼻子和一双盯着流水线转的眼睛。这个“编织袋”上下没有口袋，只在左边胳膊外缘处缝上一块布当作口袋用，勉强可以塞进一部旧式直板手机。小组长用右手的两根手指头从胳膊口袋里夹出了他的诺基亚105，他随便按了一个键好让手机屏幕亮起来，瞟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后对李艳红说：“七点刚过。”李艳红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便斜着眼对他说道：“刚过是过了多少？”小组长也不说过了到底多少分钟，只对她说：“反正是快要到下班的点了！”李艳红听到“下班”两个字，就裂开嘴笑了，继续说道：“快下班了，交接的人怎么一个都还没进来？”小组长便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进来了。

果然过了没多大一会儿，李艳红面前新堆积的活做到一半的时候，就听到车间的门被“咿呀”一声拉开了，进来一个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他放开门把手，门往回合到一半的时候又被另一个人拉开了，也是“咿呀”一声。接着是一声接着一声，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缓慢，有的急促，节奏全在于拉门的人下手的轻重程度。李艳红看着陆陆续续进来上白班的人，别过头对小组长说，“哎呀！真是下班了！可以回去睡觉咯！”等到接替她的人过来和她交完班后，她像箭一样穿了出去。

李艳红夹在一群和她一样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里，等他们走出车间，装在墙上的四台指纹考勤机前都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她拣一支人数较少的队站在了队尾，眼睛则在几支队伍里来回扫动。过了片刻，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朝右边的队伍喊道：“尹彤彤！尹彤彤！”周围的人都回过头来看李艳红，她倒一点也不在意。叫尹彤彤的女孩被她这么一叫反而不好意思了，她回过头来，眼睛看着李艳红，两边脸蛋涨得通红。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李艳红小声点，李艳红只得安静了下来。

尹彤彤刷完表示她今天按时下班的指纹后，走到衣柜前，从手腕上取下钥匙开了锁，她把身上那套连体衣小心翼翼地褪了下来，把它折叠整齐之后放进身边的铁皮衣柜里，又从里面取出外套披上。她弯下腰来穿鞋的时候李艳红刷完指纹也到这边来换衣服，她一股脑地把身上的连体工作服扯了下来之后，随便一卷就塞进了她的衣柜里，又从里面拽出外套，她将一只手伸进袖子，努力地在里面穿行，可是过了半天也不见手指从袖口出来，她只得用另一只手去解救它，她把袖口使劲地朝后褪，终于看到了原先的那只手。她这样费力地把两只胳膊放进外套的两只衣袖里之后，转过头问尹彤彤一会儿去哪里吃早饭。尹彤彤告诉她昨天晚饭还剩下了不少没吃完的饭菜，都在冰箱里放着，回去拿出来热一热吃了就行。

两人换好衣服后，互相挽着胳膊朝车棚走去。她们上班的这个厂，产业大员工多，车子自然也多，数量最多的要数电动自行车了，环绕半个厂子依墙而建的非机动车棚里停放得几乎都是电动车，放眼望去，每个车棚都被里三圈外三圈地电动车塞得满满当当。李艳红和尹彤彤走到昨晚放车的大概位置，眼睛在花花绿绿的电动车上来回扫了几圈也没发现李艳红的电动车。她们俩左右逡巡，眼睛死死地盯着每一辆车子，最终在靠里边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李艳红的车子，它显然被后来的人挪了位置，左右的车子紧紧地挨着它，想要把它推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艳红不得不把它左边的车子往更左边移，而尹彤彤把右边的车往更右边搬，好腾出些间隙将它顺利地推出来。李艳红的手刚碰到左边那辆电动车，车上的防盗鸣器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别碰我！别碰我……”她被这猝不及防的叫声吓了一跳，等她把这辆车向左移动碰到更左边的一辆车时，那辆车也响起类似的叫声，就像连锁反应似的，一辆接着一辆地响着。此时其他下夜班的人过来推车，多半也碰到了和她们一样的情形，于是整个车棚东一处西一处地响着电动车各式各样的尖锐的报警器声音，起此彼伏，从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地往人耳朵里面钻。李艳红一脸鄙夷地对尹彤彤说道：“狼哭鬼叫似的，你说这破电动车停在厂里面会有哪个过来偷，有必要上防盗锁吗！费电不说，还吵死人的！有本事开轿车来上班，不就不用担心被人偷走了！”尹彤彤听李艳红一口气将这一大串的抱怨说完，跟着无奈地笑了笑。

两人费了半天劲终于从这片气势汹汹的喧嚣里把李艳红的电动车给拽了出来。李艳红坐在前座，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两手握着车龙头，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尹彤彤看了她的样子，忍不住笑得用手捂住了嘴，她对李艳红说：“艳红，你这样子可真像个大姐大！”“大姐大” 头也不回地对尹彤彤说：“快上车！大姐大带你去闯荡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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