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往日生机盎然的北地,如今成了群尸遍野的炼狱。一场战争,生灵涂炭。织梦站在远处,依旧可以感受到,战场中冲天而起的怨气和死气,凶恶的乌鸦啄食着亡灵的肉体,企图掩埋这里曾经的罪恶。这一场战争,葬送了多少英雄豪杰,让多少思念灰飞烟灭。如今细细想来,这究竟是一场正义之战,还是一场权谋之战,一想到有此可能,织梦心里不自主的发寒发颤。

几里之外的篱笆庄,是这次战役之前织梦特地下令保下来的。旁晚时分,炊烟袅袅。整个庄子,静谧安详,令战后的织梦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一座低矮的茅屋房前,挂着两盏红灯笼,暖红的灯光,像是在为未归的家人照亮回家的路。

正在打水的梅大娘在看到织梦的时候愣了愣,“你这闺女,咋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勒?”

织梦平常除了舞刀弄剑,最喜欢的就是听别人说事,观摩他人的一举一动,去了解那些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看着这么个大娘,心中欢喜,“阿娘,我正是游学归途,还望阿娘宽容,许我借宿一晚。”

梅大娘看织梦笑得痞痞的,完全不似一个闺女,不惜摇摇头,“一个好好的闺女,干啥子要学男郎的混样?进来吧,晚上一个闺女家在外,甚不安全。”

晚间,织梦依着梅大娘,少不了一番夜谈。

织梦想着自己进入这间屋子之后,就没有看到除了梅大娘之外的人了,“阿娘,阿爹呢?”

梅大娘倒是也放得开,“俺家那老头子早走了,只剩下我一个老婆子了。”

织梦疑惑:“阿娘没得子嗣么?”

梅大娘这回看了下织梦,才说:“这次北地恶战,俺家大朗和二郎都没回来了。”

织梦不禁有些心疼和负疚,这次的战役虽然不是织梦主导的,但是跟织梦或多或少是有关系的,因为织梦是这场北地恶战主角之一的南国的主将。

织梦是将军府的嫡女,六岁那年就碰见了比自己大一岁的南国二殿下梁素,如孔雀一般,既高傲又漂亮。织梦心气高,经常与梁素拌嘴,两人就磕磕绊绊的相处了几年。织梦十岁那年,一封密谏,令织梦家破人忙。梁素以命相逼,南帝以将织梦流放为条件,同意留下织梦性命,那年梁素刚满十一岁。

织梦被梁素从牢房中抱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梁素的手都是颤的,生怕这小小的一只,就这么不见了。在被送走之前,织梦醒过一次,看见抱着自己的是梁素,眼中有一分暖意和了然,“阿素,不值。”梁素稳了稳自己的情绪,轻轻摇了摇头。织梦想伸手抱一下梁素,突然发现,好像有点难。梁素感觉到了,将脸颊靠近织梦。织梦勉力抬了抬头,将脸颊轻轻地贴近梁素,“阿素,天涯海角,你若在,我必归来。”

五年之后,织梦以柳叶营少将军的身份回归京都。这一刻,蔡将军府被炒已经不再是百姓的饭后谈资,将军府名盛一时的嫡女蔡扶已不存在。织梦看着以往熟悉的一切,不免有些恍惚。

朝堂之上,织梦平静地平视着南帝。这五年,织梦面貌上的变化挺大的,除此之外,织梦还在外貌上做了处理。南帝能够认出来才是奇怪。果然,南帝只是对织梦进行了封赏,“织少将军,军功显赫,是我南国之幸!赏少将军府邸一座,黄金千两,婢女十人。”织梦宠辱不惊:“谢陛下恩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入夜,织梦循着记忆,往皇宫中赶,到庭院里搜了一圈都没找到,正烦躁,就突然被抱住了。本能地想攻击,后方的人好像早就看穿了织梦了想法,一手钳住,“是我”。织梦愣了愣,全身松懈了下来。刚想转身,刚才那个声音又说了句话,还带上了哽咽,“让我再抱会。”织梦便不动了,任由对方抱着。

织梦:“听说,五年前,二殿下突然间就失宠了。三年前,二殿下被大殿下夺了原定的太子之位。两年前,二殿下废了,流连青楼,整日不务正业。这些,可是实情?”

梁素笑了笑,“五年的军中生活不苦么?哪来的闲情打听这些八卦?”

梁素的头正好窝在织梦的脖颈处,织梦无奈,“你别笑,好痒。还有,这些事是闲事么?”

梁素听她这么说,恶意地蹭了蹭,感觉怀中的人明显的缩了缩,笑得更开怀了。梁素:“你呆在我身边不就知道了么。”

织梦到还是真的想了想,“也是”。

梁素眼神凝了凝,“现在怎么不跟我唱反调了呢?嗯?”

织梦:“那时候是小,难道你还有这癖好?”

看着织梦那小眼神,梁素就盯着织梦,不说话了。

织梦感觉梁素眼神锁住的地方好像是……唇……

下一刻,织梦的唇就被封住了……

两年,织梦在梁素身边呆了两年,看见了他的隐忍和屈辱。南帝的多疑猜忌让他举步维艰,太子的步步相逼让他如履薄冰。曾经那么高傲的他,也学会了曲意逢迎,也学会了粉饰太平。

去年除夕当晚,织梦想去陪他,进入所谓的润王府,没有灯笼,没有烛光,没有下人。看着织梦泛红的眼眶,倒把刚要出门的梁素给吓了一跳,眼神马上就冷了,“是谁?”但马上反应过来,这丫头估计是看着自己这里情况难受。

梁素伸手抚了抚织梦的脸颊,心疼道:“我本没想着你能这么早回来的,再晚个一两年,情况就会好些了。如今,倒是让你瞧到了我的落魄。”

织梦不理他,倒也让他把自己给牵进了屋。梁素瞧着织梦只是哭,不说话,平常的那些个哄骗小丫头的荒唐话,也不敢轻易出口了。

织梦突然道:“你要我怎么做?”

梁素看着镇静下来的织梦,“我不要你为我做什么。”

织梦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她知道他会心软的。

梁素用手抚了抚额,无奈:“小扶,这次我不同意。”

织梦:“阿素,这次北地之战我必须去。”

梁素看了织梦好久,肃穆道:“你帮我带几个人走。”

北地之战,南国出了奸细,尽管胜了,也是惨胜。

织梦在想,如果梅大娘知道自己就是这次战争中,南国的少将军,梅大娘会不会怪罪自己呢?

梅大娘:“闺女,大娘不怪罪于你,你是个好闺女。”

织梦有点疑惑,这大娘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呢?

梅大娘:“闺女,老婆子我天生是个通灵的,你的时间快到了。我见你心中有执念,必是有想见的人,你快去吧。”

是了,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原来是因为自己已经死了。

八岁那年,与梁素一起看地图,自己指着篱笆庄,说:“既然是北地守护之地,怎可叫篱笆庄?”梁素当时回到:“只有你这小女子才会计较叫什么名字。”织梦记得自己当时很是不服,往后几天,去找了各类典籍,去与梁素争辩。

九岁那年,梁素站在一树花树下,红着脸信誓旦旦的说:“阿扶,我以后会娶你的。”织梦记得自己是一脚揣在树上,梁素一时没反应过来,淋了一头的花瓣,自己当时哈哈大笑。梁素气急,喝到:“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

……

自己这一生,寻到了一双人,尝尽了世间的酸甜苦辣,倒也没白活。只怕阿素难以释怀,毕竟自己的死亡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她不怪他。

二月的京都,下着细细的雪花,宛若她十岁离开的场景。

一方方漆黑的棺木让人心沉。有人说,这次的北地之战出了奸细,而这个奸细就是织少将军亲自带去的,所以,少将军死了是活该。还有人说,织少将军是二殿下的人,这个奸细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为的是除去二殿下的左膀右臂。还有人说……

织梦看见了梁素,梁素却看不见她。看他伏在她棺木上,苍白的脸颊,不知盯在何处的眼神,以及…浅浅的泪痕。织梦想跟他说说话,确实不能了。估计是时间到了,恍惚间,织梦好像听见他说,“阿扶,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一起永远的生活下去。”

是么,还有孩子么。

时光流转,每个故事,皆不过是俗世的黄粱一梦,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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