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是吃饭惹的祸。
套用一个馍头引发的血案叙事模式更附合这个时代的幽默风趣。正经话说得多，人都不爱听，好似一个男人，要有一半绅士一半猥琐才有点嚼劲。
后半夜四点多钟，陌生来电吵醒深睡。到奔五年纪，经不起二半夜电话铃响，一来父母年迈，二来子女都在外地，蛮惊人的。
好在对方自报家门，短短一分钟内说明情况和要求，排除其它缘由，心里倒很坦然。在此之前，也接到短信提醒，与确诊人员有过时空交集，和周边人员相互交流，认为这是工作地点与风险点距离太近，大数据分析通话范围都在800x800方圆之内，向单位报备，同步向社区报备，但社区的固定电话一直处于通话状态，好在两个小时之后接通，对方简要询问具体情况后叮嘱做好自我健康监测就行，当时也没有在意。好像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那就是在确诊病例去过之后第二天去过他就餐的那家饭店用餐。不在同一日，同一时间，脑子里闪现过一丝幸运，多亏不是同一天！
救护车停在小区门口，两名大白见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先询问：叫什么？确认后打开车后门：戴好口罩，上去找个位先坐下。
已经有人先行到来，看见熟人打个招呼，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算不上什么光荣的事情，给别人添乱，给自己添负担。等到满员，大约七八个人，全是同一小区邻居，闲着无聊说说看，基本都是同一情况，相视一笑互相理解，安慰对方不必过度紧张，服从命令，保证安全。
通过专用通道，我对这些基本常识还有所了解，一言不发跟随工作人员指引到电梯门前。一名大白站在桌子后面让每个人依次出示身份证，并扫码进群。有人没有随身携带身份证来，在表册上登记过身份证号码后，每人都领导一张房卡。请从1号和2号电梯上楼，大白不断指引每位上楼者。
我看看房号，2109。
二
房间是间套房。蓝色地毯，卡色茶几沙发摆了整间，电视屏幕提示选择画面不忘显示：欢迎您入住xx酒店！
里间两张单人床让人有些疑惑。套房常规安排尊贵客人，大都是双人单床。一张床上被褥排放整齐，另一张则只剩床垫，被褥被卷起来堆在电视机下的电视柜上，随便的样子与房间完全不搭。
多久没人住过了？
疑虑很快有了答案。春节前这里才送走一批集中隔离学生，节后还没有来得来缓过劲来开张却赶上下一波。
没有抹布，找遍角角落落，连同偌大卫生间，结果为零。失望过后才回过神来，这是酒店呀，什么时候让客人擦过桌子铺过被子整理过房间？你是来这里享用星级服务的贵宾，当然是付费的。
猥琐就猥琐一回吧，卑鄙就卑鄙一次吧，索性拿酒店毛巾当抹布，把眼睛可见之处来来l回回擦一遍，不忍心直视抹布颜色，返回洗手间又打香皂又用洗手液，搓得毛巾同往常看不出破绽才挂回原处，从此再也没有用过。
地毯的灰尘无法除却，每每在转圈踱步时候呛到鼻子，连打喷嚏。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咳嗽，喷嚏，喉咙疼痛，腹泻与发烧一样让人敏感。好在自己心中有数，打开两扇仅有窗户，流通流通污浊空气，情况才好转许多。
阳光在十二点前后转移到卧室窗台。挪开两把软椅，一把面向窗户，窗台高低刚好够把脚搭上去。每天阳光投射到这里时，先把烟盔缸和格调牌子的细支连同打火机一并拿来，对着温暖眯上会眼，吞云吐雾。
烟是托单位同事到超市购来送到岗亭再转送才拿到手，这样的好运气第二天就没有了，群里发出通知，不再能有其他物资可以随便进入，好在打印纸，搓澡巾，香皂，洗衣粉和几根签字笔同时在前一天抵达。后来有人需要药物，譬如降压药，都是一再申请才能通过，普通物资都断了。
房间摆放四瓶矿泉水，客服通知每间房会再配送一件，约十二瓶，等到通知来了，水连影子也没见。连续喝了三四天自来水，水中杂质太多，越喝越渴，嘴唇都有些干燥，放点茶叶勉强可以下咽，两袋绿茶用完，改用咖啡精糖，用完后再要。忘带茶叶的坏处特别突出。临到十天，才看到卡车送一厢矿泉水来，终于不再喝难以下咽的自来水，每天消耗4到6瓶好像不在话下，平日里从没有这样计算过用水量。
三
经年累月劳顿，忙得没完没了。特别是前两年，熬夜冠军不至于，但也通宵达旦，又几次凌晨四点送同事回家，返回办公室途中，空荡荡街区飘着后半夜的寒意，除去路灯还在看你，行道树好像要睡着了。上班时刻，用目光迎接从大门口陆续进入的人影，千姿百态，匆忙者，惬意者，意气风发者，疲惫者，形态不一。那时特别羡慕什么闲心也不用操的，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摆脱粘身事务，与世隔绝，享受不被打扰的清静。
不想，这个愿望竟然以医学隔离观察的方式实现。除去对单位同事引发的担忧而产生的歉意，其他都格外平淡。
瞌睡借枕头。向单位领导汇报之后，把相关事务交代给其他人，有事说事，无事亦不干扰。其实，自有疫情发生后，上班的政策一天一调整，人人不知后续如何。先是持48小时核酸阴性结果佩戴口罩上班，然后是收紧到每科办留一个值班，最后到无紧要事居家，最紧时是小区只进不出，凡有公务人员需出示带有本人照片和两级单位红印的出入证件方可，谁知用一天后即宣布失效。到头来，仅有屈指可数的人可持特别证件出门，交警和警车二十四小时驻扎十字路口，对通行车辆进行劝返。街道顿然开阔起来，只有救护车往来奔忙，偶尔有大块头轿子车组团驶过，无疑是转送人员的。出租车和部分快递公司车辆也会出现，据消息显示，他们在志愿接送医护人员和有特殊需求的特困人员。
生活按下暂停键，往日那里千百种理由也无法缓后的事情，一股脑无条件的停摆。手足无措短暂慌乱之后，人们可以有更多时间反思：往日的忙碌倒底有多大现实意义，那些所谓的存在并不一定是必然，所有平淡日子中的割舍不再那么深刻，看似不重要的事情或人却要挂念终日，仿佛一别而永别。
四
把夫妻住成邻居也算一大特色。从群里散发出的信息可以看出，有年过八旬的老俩口相互照应不能独立生活，申请得到通过后居住一间。有个出生不到五十天的婴儿，离不开母乳，更缺不得成人日常看管，作为特例，母子同室。成年夫妇没有享受这样区别对待，各自独立。
流调带来的压力最初两天没有显现，在第三天的电话详询后妻子有了心理焦虑。她对聚会过后去参加单位的一场会议充满担忧，害怕因自身不安全而影响到同事。人人自危的不可预期在三到四天的过程中愈发令人煎熬。好在通信畅通，她可以和朋友亲戚视频或语言聊天，略有空闲时我们也开开玩笑，自我放松。一墙之隔，见面总是一种奢望，屏幕上的疲惫感和因缺乏纯净水而带来的略带嘶哑的语音，还有间或的一两声咳嗽，让时空里多了些无奈的伤感。
太阳才露头角，睁开眼，随便去凉水龙头上去冲洗下脸，忘记带牙膏，酒店提供的一次性牙具用起来老不舒服。七点半左右，群里开始通知早餐送达信息，每人可以根据楼梯过道工作人员脚步判断是否去取放在门前小凳上的食物和昨天申请送来的茶叶或药品。
之后，便是每天清早必做的核酸检测。戴好口罩，与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见面，拭咽子后返回，等待结果。决定健康状况的核检总令大伙心情焦虑，大部分人无所事事，整价天就是吃饭，睡觉，看电视，刷手机，打电话，等核检结果。这个结果决定着明天你是否还会重复昨天的生活还是要乘坐到负压救护车上去另外一个地方。部分心理素质不好的战友总在群里打听关注发布的结果，并在第一时间晒出自己的阴性，然后解脱般地消失到第二天。
五
饭店的菜品实在不敢恭维，除去炒洋芋片和少到有数的干炸鱼片，外加一堆杂菜烩成的机器加工版麻食，无法找出什么可以说还能说得过去的选择。菜择得不够干净，长长的菜根被食客挑出来挂在馒头上发到群里。我对这些菜根没有任何异议，作为蔬菜的有机组成，它拥有的营养价值可能比叶子更多，前提是你得把它清洗干净，再加工的有色有味。除却盐和辣椒比较出色，惹得有个带小孩入住的家庭顿顿在群里向管理员申请能否给她提供些不带辣味的菜品。
特殊时期的特殊要求不高，仍是一时半刻无法满足。如果早餐有凉拌豆芽，那么你可以充分肯定中午的烩麻什中百分之百会有豆芽。原材料配送紧张不是独独体现在食物，矿泉水供应也是如此，二十多天中，只见到过唯一一次由大卡车送来的整车箱装水在楼下卸货。疫情让交通不畅，人员流动停滞，买不出去是问题，卖不进来也是问题。世界忽然间回到了车马都慢的农耕时代。
除此而外，还有一种可能，大厨们被隔离封控在某个小区，连服务员也是如此。酒店在人手极端短缺中，只能凑合着和那些愿意来这里上班的员工达成某种协议，肯定有部分员工不愿意来参与这种在某个特殊时间内只许进不许出还存在某种风险遥遥不知归期的工作。挣份工资与感染疫情相比，总有人退却。
烧青菜的水准能较高水平的反映出人员缺少的事实。凡是有烧青菜的日子，从菜品的颜色和用盐多少可以判断出完全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不太在乎这些小小瑕疵，能够吃上饭，吃饱饭外别无所求。只有经历过无饭可吃的人才会对生活的要求会降到存续生命的低点，认为位居其上的所有给予都是生活的高贵馈赠。因而，我特别满足，在看到朋友从其它隔离点发来的有肉有菜有水果和酸奶，色彩丰富，极具诱惑力的餐盒图片时，只是微微一笑。
每顿饭我都吃不完，俩个馒头次次都会剩一半。酒店柜子里配有小型冰箱，有人会把馒头收集起来说离开时带走。这种加入添加剂过多又是机器流水线加工出来的食物，脱水后会硬得像块石头，我只有在第一次它具有柔性时勉强下咽，第二次完全失去兴致。最终，它们和剩菜一同被收纳入塑料袋，扎紧口子，放在门外指定地点，等待工作人员集中收走送到特定地方去做防传染处理。废弃物的管理在集中隔离酒店特别严格，连厕所排泄物冲洗都要消杀后才可外排。
六
朋友发来消息，质疑：很好奇，哥，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如何把步子走到这么多？
当走路成为时尚强身健体方式，微信朋友圈就有了计步器。占领封面的人物总是运动达人，我只有在这有大把时间的日子为了消食反来复去转圈踱步，不想冲到第一方阵。
关禁闭是种惩戒，集中隔离算是强制切断病毒感染的优化措施，画地为牢也许就是针对这些情形产生的效果而作的注解，只是一个是被动一个是主动而已。
早上按点起床，浏览群里医护人员做核酸检测的进度，在她们脚步踏响楼梯间铺在地面的薄膜纸上发出沙沙声时，戴好口罩，准备开门迎接每一天第一位要见到的全副武装的陌生人，也许是唯一一位。等待送早饭的时光，可以在房子里转上几圈，活动活动筋骨，开开胃，迎接不怎么喜欢的饭食，或许还有些许惊喜，今早的包谷糁稀比往日可口些。饭后，把垃圾打包送走，无事可做时，再转上几圈，下午重复。这样下来，一天的活动量竟比平日翻倍，与我这平时不怎么专门锻炼的人，瞬间冲上运动达人头条怎不让大众惊讶。
七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算不算相拥？算！我走过你走过的路，算不算相逢？算！
歌词作者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叙述的风花雪月和疫情防控会如此高度重叠。时空伴随，时空交集，轨迹发布，一夜之间冒出众多新名词。
首例确诊者轨迹发布后，朋友把密接者，次密接者每天的最新情况用软件和图表一一列图，分析研判人员身份，活动轨迹，从中判断我的风险指数。这样的日子过到第七天，大伙才长出一口气，因为用餐饭店的服务员没有出现疫情传播，也确保了我们处在断裂链上。数天的焦虑伴着这个时限结束而结束，在不同地方隔离的朋友也在同时传递相同的喜悦。
时间推移，身边有交集的朋友也逐步解除居家隔离措施，象放飞出笼的鸟儿，欢快地飞翔去自由天地，拍些渠边小草露芽，待放的梨花，清澈流水来朋友圈共享，还不忘把撕掉的封条拍照留念。
我们隔离群中开始骚动，询问离开日期。十四天的起始日一直是讨论焦点，但是没有人出来正面回答。在这非常时期，每一句话都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情形中，不管事不拿事的人言辞热烈，做决策的保持沉默。热热闹闹的场面在群里保持一天，到晚上慢慢褪热，周而复始。
费用也是话题之一。关于集中隔离家庭生活补贴的通知中只有一话：想得美！外配一幅卡通表情包。有人算帐，十四天人均每天二百元，也得上千元，个人负担还是政府财政列支观点不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倒是热烈。朋友打电话问候一声，算是道歉，言外总说如果真要有费用，他必须负担。我觉得好笑，凭什么要人家出这份子，人家也是好心叫同学在一块开心聊聊天，不想遇上这事，直言拒绝。顺便查询下银行卡余额，心里还是凉下去三寸，又问妻子她的余额，加起来也不足支付这笔费用，商量着先向谁借些钱微信转来，对付过去。日子真的是过到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地步。
好在，没有人通知交费，直到拿到解除隔离通知书到一楼办理退房手续，身份证入住时用过中途让送歺人捎过来放在门口收回，退房时手续简单，衣物洗漱用品装了一包，按顺序下楼离开，没有费用。白吃人家十几天饭，白住人家十几天房。最终，我们都安全离开。
八
桃花，梨花，杏花，春天该开的花在两周内不光开完，连树叶都长得绿荫成行，阳春三月，莺飞草长，与我擦肩而过。
十二点多的太阳特别暖和，没有风。
按规定，要专车点对点送回，人多车少，大伙提议自行回去，路途保证不拐道，而且就在跟前，谁会象个疯子样背个大包戴个口罩满街乱跑？
阳光真好，连空气好似都很清新。
走到小区门口，碰见熟人，问，逛去了？答，逛去了！相视一笑。
多么美好的春光，多么美好的生活。在犄角旮旯里青草透出新春尖尖，在水岸边石墙缝中蒲公英黄色花蕊尘埃未沾，倔强的花不避阳光和水气，不避人间疫情，也不等那些出不了自家门户居家多日的郁闷情绪，在救护车往来的笛鸣中，在空旷的只剩公安交警和社区人员的城市，和大白一同丰富这多少有些不同寻常的春天。
在这春天，我在二十一楼，错过了桃花梨花杏花，错过了钟爱一生的自然，像个自我禁闭者，凭一部手机和往界联系，凭微信语音和别人交流，凭发送而来占据屏幕的照片欣赏迎春点点碎黄。无论你多么想念，多么思恋，多么怀念，多么渴望，斗大的房间里，都盛不下，但却都承载了悠闲，放松，焦虑和不舍。生活象百花筒，忙时不给你太多时间，忽然间又大方到给你大把时间，让你奢侈的去浪费。
九
我还是学会了一项新技能。上级需要开会，参与者分布在不同的城市和社区，出行不同程度受限。同事发来视频会议要求和小鱼易连，当然少不了用户信息和密码。对这些新事物不太感兴趣的我，瞬间觉得兴趣盎然。没有笔试本和签字笔，找来酒店几页便笺和一根铅笔滥竽充数，记些要点，不几下，铅笔便没法书写，随身不带任何刀具，酒店里也找不来替代品，索性放弃记录。
连着一天两次类似会议，竟让我喜欢上这无线上网中带来的方便，开启了手机随时随地参加集体会议的新时代，也许，早已落后时代的人，在某一刻，不经意间又赶上了步子。
闲暇之余，写些小感受，小诗歌，中午借着太阳光还可以睡上一两个小时，基本没有人打电话吵醒你，因为大家都在封控中，后来，封控这个词衍生品有很多，管控，集中隔离，居家隔离，健康监测，居家健康监测，静默，等等。总之，疫情让部分人失去局部自由在某个特定时间段。七天或者七的倍数是核定时间段的标准，在当时，数数的起步价就是七。后来，七被拆分为三加四，三又被定义为三天两检，比起初期的一天两检，政策随时间推移而显示的宽松方向从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