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根儿的岁月

       我出生在老西安的城墙根儿,家与城墙两相遥望,我是一个每天守着城墙根儿长大的人。三十岁这年,我的家终于从狭小破旧的家属院搬到了宽敞豪华的高档小区,家周围的一切我都可以放下,唯独放不下城墙,舍不得城墙根儿的那些岁月。

        西安的城墙,是曾经那一个个远去的王朝为我们留下的骄傲。在我心里,他不逊色于长城,他高贵、大气、宽厚、悠远,他是这座古老城池的卫士,保卫着一方百姓的安宁;他像一位老父亲,从千百年前走来,一路陪伴着古城儿女。

        小时候,常在夜里拉着父亲登上城墙,月色下听父亲讲城墙的故事,父亲说古人是利用一种米的粘性把城墙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当时听不太懂,只是觉得太不容易,也很不可思议,是怎样的智慧和坚持,才有了今天这座极为坚固的城墙。城墙最早是用来打仗的,那时候,每每站在城墙上,想象着自己是一名古代的战士,立在城墙的垛口,向上望天空,俯身看大地,城下是敌人的千军万马,我要以垛口为掩护,躲避城下射来的乱箭,还要伺机射杀敌军,周围的游客也化身为我的战友,一场场春秋大战便在我脑海里拉开序幕。

        城墙外紧挨着的是环城公园,环城公园旁边是护城河,我更愿意把环城公园和护城河称作城墙根儿。城墙根儿,是老西安人快乐的所在。

         清晨,晨练的人们齐聚城墙根儿。有人跳舞,那舞姿好似仙鹤亮翅,引人驻足;有人唱歌,有的歌声高亢洪亮,震耳欲聋,有的歌声婉转迂回,如泣如诉;有人练太极,什么陈氏杨氏各种招式,练拳的人们一袭白衣,缓慢的动作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个圆弧,既强健了筋骨又提高了武艺;有人演奏乐器,笛子二胡板胡葫芦丝,奏乐声此起彼伏,好似一场大型民间交响乐。我穿梭在晨练的人中间,一会儿跟着跳舞的人群舞上几下,一会儿跑到太极拳的队伍边跟着抱上两拳,一会儿又沉醉在铿镪顿挫的音乐声中,如痴如醉。

       大概上午十点多,晨练的时间结束,人们慢慢散去,还剩一小撮人,有的人藏在假山竹林中读书看报,像极了隐居山水的文人雅士;有的人坐在石凳上,打开收音机,摇着蒲扇,悠闲地听着广播里的新闻或秦腔;有的人干脆睡在树荫下的长椅上,任凭柳絮纷飞也唤不醒他的美梦;有的人来来回回徜徉于公园的林荫小道,一会儿抬眼环视四周欣赏鲜花绿草的美景,一会儿回头和身旁友人小聊几句,好不惬意。

       到了夜晚,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城墙根儿就更热闹了,蟋蟀声窸窸窣窣,作为背景音乐,男同胞们不分年龄,统一穿着背心短裤,摇着蒲扇,端着小板凳,扎堆儿坐在一起乘凉,三五成群,从家长里短聊到国家大事,像一个个演说家,再来一瓶冰镇啤酒或几块解暑的西瓜,夏天的燥热便烟消云散。女同志们依然开展着最热爱的一项活动—跳舞,甭管多热的天,花色靓丽的裙子必不可少,舞蹈也必须跳起来,自带的音箱里播放着各式音乐作为伴奏,东边民族舞的脚步刚刚停下,西边现代霹雳舞便开始叫板,舞跳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却畅快无比。小孩子们更是把城墙根儿当作玩乐的天堂,砸沙包的,跳皮筋的,玩滑板车的,骑脚踏车的,还有捉迷藏的、赛跑的,三五成群拿着玩具一起交换着玩的,孩子们你追我赶,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城墙根儿,也给这座千年古城墙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夜半十点左右,环城公园开始关门闭园,人们恋恋不舍地离去,城墙根儿恢复了宁静,疲惫并欢乐了一天之后,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以便第二天再为人们提供这个快乐安宁的场地。老西安的人们,不去想曾经千百年前城墙内外的战火纷飞、攻城略地,只知道现在的城墙让人有着无比的安全感,那厚重的历史早已尘封,崭新的篇章已经开启。老西安的人们离不开城墙根儿,那平凡却又能让人开怀大笑的生活让一代代人流连忘返。城墙根儿是这里居民的健身俱乐部、演艺大舞台,也是一个最大的避风港,你在外面受了委屈、遇了挫折,只要到城墙根儿的小竹林里、石凳长椅上、假山中坐一会,或自己静一静,或找几个友人聊聊天,心情便能平复,精力便再次充沛,这便是城墙根儿的魔力。

       我很遗憾,已经不能天天去到心心念念的城墙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城墙根儿,我舍不得在城墙根儿那过往的生活岁月。梦里,我又在月夜登上了城墙,化身一名战士,英勇作战;梦里,我又看到了城墙根儿下的人们在一起高谈阔论,谈人生百态,唱山河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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