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死了,原本管理就一团糟的宁国府这下更加乱得一塌糊涂。尤氏由于未曾明言的痛苦而声称旧疾发作,卧床不起,诸事不管;贾珍倒是有能力,但向来是只提要求懒管事,加上对可卿的死悲痛欲绝,心神涣散,根本管不了事;贾蓉更不用说了,向来只会吃喝玩乐,最多跑个腿,于是全府上下打乱仗——眼看宁国府是秦可卿的后事也搞不定了。
这时,宝玉向贾珍推荐了王熙凤。贾珍听了,茅塞顿开,立即向邢、王二位夫人请示,要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拿主意的当然是王夫人,她一开始还怕凤姐没有办过丧事,到时万一料理不清,空惹人耻笑,因此还推辞了一下,王熙凤自己却不是这样想的:
那凤姐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虽然当家妥当,也因未办过婚丧大事,恐人还不伏,巴不得遇见这事。今见贾珍如此一来,他心中早已欢喜。
这是典型的女强人的思路。喜欢尝试,敢于创新,有意识地在多方面实践中检验、锻炼和提升自己;当然喽,对凤姐来说,更重要的大概是借此机会进一步增强自己在贾府的权威。
于是王熙凤开始协理宁国府。我们就来关注一下,她是怎样把她的好姐妹秦可卿的丧事给顺顺当当地办好的。
我觉得核心是三句话十二个字:因地制宜,依规办事,违规必究。
01因地制宜。
尽管王熙凤未办过丧事,但毕竟已经在荣国府独立主事较长时间,已经证明了能够把偌大荣国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所谓“万变不离其宗”,现在到了宁国府办丧事,拿出她在荣国府的手段就行了吧?
其实不然,虽然根本方法不会变,但凤姐并没有照搬照抄既有经验,因为东西两府风格不一样。在她想来,宁国府有如下明显弊病: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执,临期推诿;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此五件实是宁国府中风俗。
你看,这五样弊病,却已成为宁国府的“风俗”。什么叫风俗?词典解释是“长期相沿积久而成的风尚、习俗”。就是说,这些毛病在宁国府已是“习惯成自然”,不以病为病了。
我想,王熙凤能想到这些,除了她日常观察(包括派焦大送秦钟那回),估计秦可卿跟她讲过不少;只可惜秦可卿早逝,未及施展身手了。
关于这一点,只要看看宁国府管事的听说凤姐要来理事时的反应就行了(已另文讨论):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他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丢了。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
听他这话,就知道平常宁国府是什么状态了。可真是管事的与干活的“上下一心”啊!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平常主要是一起“歇着”,现在是一起应付好凤姐。
正因为王熙凤考虑到了这一层,所以她采取的措施就更加突出了“规矩”二字。
02依规办事。
针对宁国府的五件老毛病理出了工作思路后,王熙凤主要做了这么几件事:
一是新制簿册,作登记各类项目之用,又问来升媳妇要来宁国府家口花名册,掌握人员情况,为分派任务做好准备;
二是次日早晨六点半左右(卯正二刻)就到了宁国府,看得府中的婆娘媳妇到齐了,做了三件事。
先是训话:
“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行,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理。”
咱们与宁国府听训的婆娘媳妇们一起来领会领会她的意思:
首先,我是你们大爷请来的,如果没意思我就走了,你们得罪的就是自家大爷;
其次,凡事都得听我的,不要用“原是这样”做借口来搪塞;
最后,如果不依我说的做,那不管是谁、背后有谁,都要“现开销”。
相当于“约法三章”,丑话说在前头。
其中特别是她让那些婆娘媳妇再不要说“这府里原是这样”之类的话,使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狂人日记》里的“从来如此,就对么”。可见王熙凤也是颇有思想,明白陈陈相因的弊端有多大。
然后是点名:
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地唤进来看视。
这点名的办法作不了弊,凤姐是一个一个看视,除了确保每一个人都到位外,应该还有人、名、职务(岗位)对应,便于科学分配工作的意思。
接着就是分配任务。工作很细,此处不作引述,只概括一下安排工作的基本原则:分组做事,各负其责。
倒茶、待饭、灵前上香、收管杯碟……等等等等,按照事务繁简,以不同人数进行分组负责,而关键是各组只负责做好本组工作,其他事务不用去管;如果没管好,损失了东西,那就要赔偿。同时,全都分门别类做好登记,“以后那一行乱了,只和那一行说话”,她搞的是“专项治理”啊!
此外,凤姐还安排了监督岗,让来升媳妇“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立刻来回我”;
不仅如此,还有“监督的再监督”,凤姐自己又监督来升媳妇,“你有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来升所言非虚)。
更厉害的是,王熙凤还有一句话来打破那些婆娘媳妇可能会有的幻想:
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我来点卯,巳正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戌初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仍是卯正二刻过来。
她把点名、回事、巡查的时间规定到分,不仅限定别人,更是以身作则,那些婆娘媳妇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然,“既要马儿跑,又要不吃草”是不行的,王熙凤懂得“打一打,揉三下”的领导艺术,末了告诉她们:
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
言下之意,现在是特殊时期,望你们坚持,过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在这儿管你们了,自然还有轻松日子; 同时,这件大事办得好,你们大爷满意了,也会赏赐你们,不会白辛苦。所以,大伙加油吧!
果然,这样一安排,效果极好:
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慌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都没了。
由此也可见,只要找对方法,还真是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啊。
03违规必究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宁国府有五件“风俗”,又岂能说没就没的?
这不,这一天早上点名签到,迎送亲客这条线上就有一人未到,叫人去传才到。
王熙凤估计早就在等着有个人让她杀鸡骇猴“了,对那人的“张皇愧惧”毫不同情: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他一月银米!”
这里王熙凤值得赞赏的是,她不搞“下不为例”。因为有“下次”,就意味着有“无数次”。既然已经有言在先,违反了约定,那就必须按规则进行处罚,不然将使工作陷入被动。
这大概是古今通用的管理之法吧。
她的处罚,也并非蜻蜓点水、不着痛痒,而是既让对方肉痛(打二十大板),又让对方心痛(革一月银米)。这可真是要么不处罚,要么处罚得再也不敢有下次。
凤姐还放下话来,“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不过她应该是没机会再打别人板子了:
彼时宁府荣府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厉害。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
这样看来,一些不良“风俗”其实也可以在较快的时间里改易,关键是要把正确的措施坚决执行到底。
只可惜,王熙凤来宁国府只是帮着料理丧事而已,管不得长久,也无心多管。所以这一次也不过她的工作手段和能力的检验而已,此事一过,正如她与来升所言,“太阳照常升起”,宁国府照样沉沦。
况且,又何止宁国府呢!
有关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内容就说到这里,朋友们觉得有什么想法呢?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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