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沟

  白色的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着,随着一声刹车,我又回到了小山沟。说起来,每年都会回去两次,但总是感觉待不够,故乡原本的样子也越来越模糊。只有走在狭窄的水泥路上时,才能依稀回忆起小田沟以前的样子。

  几年前,小山沟还没有通路,只有羊肠小道可走,那大概是对故土最近的记忆了。可这里已经早就没有了儿时的记忆,那曾经给自己留下童年快乐的老屋都一一倒塌了,被狂野的草木掩盖,不留一丝痕迹。

  如今,小山沟似乎摩登了,各种轿车都在逢年过节开回来。这似乎应该归功于山脚下还在修建的水库,与其说是水库,倒不如说是小山沟人一代又一代的美梦。

  当我孩提时就曾听说山下要修水库,那个时候大家娱乐活动匮乏,大都喜欢端着一个大瓷碗聚在晒场里闲聊,其中就不乏对这水库的畅想。那时候我也心驰神往,似乎明天就能坐在屋前的田坎上伸脚去水库里洗洗。可是盼过了童年、青年时代,这个美梦都没有实现,如今虽近在咫尺,我却没有了儿时的兴致。

  回想起来,最幸福的事就是躺在床上,听屋外晒场上吃完饭的人们闲聊。家长里短,抑扬顿挫,恰似乡间晨曲,美妙极了。小田沟就这样一步步烙进我的心里,让我无时无刻不向往她的春夏秋冬。

  春天的小山沟是生机勃发的,到处都是景色。人们在田土里耕种,带来一阵阵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樱桃花和梅花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似乎能忘记劳作的疲倦。满眼都是新绿,到处都是花朵,仿佛人间天堂:那白里透粉的樱花和如雪的梅花自然不用多说,那梨花和桃花也在竞相开放,还有一束束的李子花,一片片的油菜花,都争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容颜。她们似乎都是为了吸引那嗡嗡劳作的小蜜蜂。

  那时,最快乐的还是小孩子,他们无忧无虑,尽情在春日里迷醉。什么好玩的游戏总是在春天玩更加有趣。老鹰捉小鸡、瞎子摸人、跳远等等游戏总是能引来一阵阵欢声笑语。不过,最向往的还是能够去放风筝。乡间的孩子是不会掏钱去买的,总觉得那是傻子和懒汉的行为,究其原因,大概是风筝太贵。孩子们通常是自己做,不管飞不飞得起来,都很有激情,好像飞的不是风筝,而是自己。风筝的做法是很讲究的,但是孩子不会想那么多,年年做风筝,飞在有风时大概就足矣。除此之外,孩子们对巴茅也是兴趣颇高。巴茅的尾部是嫩嫩的,嚼在嘴里清香甘甜,小时候经常拔来一大捆坐着慢慢吃。其余部分还可以用来制作各种玩具,比如红缨枪、手枪、长剑等等。

  时光总是不留情,夏天的小山沟没有城里的空调,酷热难耐,可是有美好的暑假,有最甜的西瓜。那时候,土地所出不再单纯的供自己以及家畜消耗,很大程度上,每年有相当的盈余是作为经济物品卖出的。按照当时的行情来算,一个普通农户每年是可以售出三千斤玉米(也叫苞谷),五百斤麦子,外加几箩筐红薯的,大致一算,也就是两千多一点的收益,虽说与城里人相比差的甚远,然而也足够一家人一年的运筹了。农户大多都养了几只猪,虽然都在抱怨这条道不来钱,却是舍不得放弃,毕竟,多一条路就多一丝希望,事实证明,那个时候,卖肉杀猪之徒的地位是相当高的,似乎谁家的闺女都愿意笑脸相迎,当然背后的目的也是不说自明了。

  西瓜在乡间是很金贵的,许多人都会在瓜地边上搭一个简易的瓜棚作为守瓜的阵地。晚上都是有汉子睡在里面,白天便将各自的孩子禁锢在瓜棚里看守西瓜。瓜棚的材质亦有所不同,精心点的,往往要用厚厚的茅草盖顶,还要弄出一个形状来,周围也要扯上塑胶,好在雨夜里挡雨;次一些的,便是用一床晒席做顶,下面蒙上一层塑料即可,摆好床就可以入住了,其形状也无一例外的呈三角形,至于谁的稳定性更好就只有期待大风的检验了,反正一觉醒来棚顶不翼而飞的事也是发生过的。

  如今生活富裕起来,在外面却不怎么想买西瓜吃,总觉得与记忆里的味道有些差别。或许那个时候天天盼着西瓜成熟,每天都去瓜地里转悠几次,耐心和期待都化成了味道罢。往往不等西瓜熟透就摘下来品尝,那略带生味的西瓜却成了记忆中最美的味道。

  夏天的思绪浓烈而又短暂,一晃眼,就到了小山沟的秋日。记忆里,小山沟的秋天是忙碌的,是丰收和汗水的味道。还记得没有修路的时候,大概十几年前,人们还都在种水稻。水田就在山脚下,山路崎岖,要全靠人力把稻子挑上来。那个时候真难以想象,如此瘦小的乡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力气,一两百斤的湿水稻都能从如此陡峭的山路上担回家,就算现在,年轻的我依然没有那些六七十的老人耐得住农活折腾。

  秋天是各种果子成熟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两种野果,一种是野柿子,一种是野酸枣。野柿子树长在山脚下的地边上,每年都会结很多的果实。可是它们却都那么苦涩,看起来有了红通通的外边,却一点也不可口。只有摘回去,放在谷仓里,等变得软了才能食用。而野酸枣就不一样了,它们虽然名字带有酸字,但是味道却更多香甜。只是它们生长在一处悬崖边上,采摘起来十分危险。大人们几乎都不会允许小孩子去摘,可是那时候谁又能忍住美食的诱惑呢?或许我们也不知晓,是酸枣真的如此美味还是摘它的过程充满乐趣。

  已经很多年没有去看过了,也不知道那棵野柿子树和野酸枣树是否还活着。它们果实的味道应该还是童年的样子吧?

  小山沟的冬天就比较平常了,这里没有雪花夹着雨点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的场景,只有让青山白头的寒霜。冬季,或许是我和小山沟交集最多的时候,因为无论在外面如何狼狈,都希望过年的时候到家里看看。

  过年的时候总会杀年猪,那个场景也是多年未见过了,因为回到家里往往都是除夕,年猪已经变成了可口的饭菜。想起来,杀年猪也算童年的乐趣,算得上是一个村子一年到头来的大事。

 杀猪前几天就要约好匠人,否则便要等到年后了,因为大家都很积极,希望早点弄完一件大事,在匠人只有一个的情况下,打挤也在所难免。通常都是挨在一起的几家人共请一位匠人,定好日子,便开始动手。匠人一般很早就到场,帮着安排事宜。先是要挖好架锅的灶,地点通常都选在沟渠边上,然后就是放上一口大铁锅,再在挨着锅沿处安置一方蚕笆(乡间养蚕的工具,呈矩状,多方孔),铺上几层塑胶,以作为猪去毛的场所。

  接下来就进入正题了,农户从圈里放下肥猪(即下栏),将它赶到行刑点。猪往往很聪明,大都不会乖乖就范,会执拗起来,此时匠人便发威了,抄起一个大铁钩子,几步冲上去,往猪下巴奋力一钩,很自然的,下巴便刺穿了,猪也嘶叫起来,围观的人也纷纷动手,或拖或拉,将猪往预定地点弄。其实,那杀猪台也就是一条方石,众人将猪死死的按在上面,任它乱动也不松开。匠人把钩子使力往猪上颚扯,封住叫声,右手抓起刚磨好的杀猪刀,找准方位,一捅而入,猪瞬时没了生气,哼了几声,便不动弹了。抽出刀子,乌红的血便射了出来,大都落入了农户事先放好的盆里,不多时就凝结了。当然也有意外,匠人技艺不精,没杀到要害,猪缓了一会,便翻身跑掉了,只是结果还是一样,平添笑料罢了。

  随后就把猪抬到蚕笆上,用锅里早已沸腾的水浇洗,差不多了,匠人便用启毛刀一阵猛刮,原本脏兮兮的猪很快就变白了。据说也有用吹气法去毛的,只是很考验匠人肺活量,于是渐渐的不常用了。随后,便是找来一架梯子,将死猪用钩子挂在上面,以便开膛破肚。

  匠人泼了几瓢清水,觉得猪身洗得干净了,便抄起解猪刀,破了肚,猪肠之类的东西分明可见,用手一搂,几乎全都掏了出来,之后就是肢解,灌肠,剔骨。孩子们倒不觉得残忍,大概见惯不怪了,抑或见到猪想到的只是美味的肉食,而非鲜活的生命。

  过年的时候,小山沟总算有了一丝丝童年的味道。我依旧会买上鞭炮和烟花,在除夕的晚上燃放。

  小时候,坐在电视机面前观看春节联欢晚会,顺便守夜,待到零点一到,立马点燃火炮的引线,于是四处都是噼噼啪啪的爆炸声,惹得圈上的幼猪发起狂来,东跑西窜,屋后的狗儿也“旺旺”的大叫起来,先是一只,接着便连成了一片。夜空便被烟火耀得泛白。

  那时候能放上大量烟花的农户很少,大都只买那么两三支而已,孩子们是最为喜爱放烟花的,美丽的消逝,短暂的幸福,孩子们似乎很早就明白了,然而又迫不及待的盼天黑,一旦天黑下来,却又有了一丝失落。当有人起了头,放起了第一支烟花,那就不一样了,四处观赏的人们都伸直了脖子,仰望天空,好像有什么珍宝要掉落下来一般。等到第一户放完了,另一家才燃放起来,这就少了几分比拼的味道,只是多了很多和谐。烟花比不得城里的艳丽,然而,乡间漆黑的夜终究还是给了她最美的回报,那一个个上扬的头,一双双被耀得昏黑的眼,一抹抹不约而同的微笑,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隔多年,也只有从烟花的绚烂里能看见往日的哀愁,如今,烟花易冷。

  我时常独自漫步在新修的水泥路上,想想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我怕这里的现状把幼年的记忆冲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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